人鱼声线清润, 压低后显出几分缠绵的暧昧来。

夜很静，因此村庄里偶尔的两声犬吠便十分清晰，身形高挑的魔族敛下眼睫, 瞳色墨黑, 眸光浅淡。

他静默着不发一语，在沈域不曾看见的地方, 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一瞬又松开。

“老实说，最近半个月我一直在等你开口。”沈域退开身体道。对上克里斯冷淡的视线，对方不接话他也不恼, 有些时候沉默便足够说明问题。

克里斯没有反驳他刚才的话，所以, 克里斯真的就是魔王。

事情真到了这一步，沈域反而有些感叹。

因为他面前的克里斯和记忆中的魔王差别可太大了, 这个差别不是指性格, 事实上克里斯和魔王都是冷淡的性子。

但克里斯是对周围的人和事漠不关心的冷淡，魔王却是高高在上, 更自我肆意得多，无怪他最初根本没将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他将其中的区别如实告诉身前的魔族，语气意外的轻松。

克里斯没接这句话, 嘴角微勾，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问沈域：“保持现状不好吗？”

保持现状, 他依然只是克里斯, 是沈域的同伴。

“吱呀。”

这时院子堂屋的木门被从内推开, 声音惊动了对话中的两人。

穿着厚实的老汉的背光招呼他们：“小伙子, 锅里烧了热水, 待会儿泡泡脚, 晚上也好睡些。”

“好的, 谢谢叔。”沈域扬声向院子的主人道谢。

“哎呀谢什么，”老汉不在意这些，让他们进屋来，“外面冷，你俩有什么话进屋吹着暖气聊嘛。”

沈域笑着表示他和克里斯马上就进屋，老汉再次提醒他们打热水的地方在哪，这才离开去休息。

这个插曲打破了刚才谈话的气氛，沈域暂时没了往下聊的想法，招呼披着克里斯伪装的魔王：“走吧，进去泡脚。”

魔王拒绝，将手机还给他后径直进屋回了自己房间。

对方是异界生物，get不到他们这边的泡脚乐趣可以理解，沈域收起手机，掌心粗糙的触感让他疑惑地抬起手。

借着从堂屋里漏出来的灯光，他清楚地看见才买了一年多的手机，屏幕裂了。

沈域：“……”

跑那么快，不会是弄坏了他的东西心虚吧？

呵。

他按开试了试手机性能，除了屏幕之外其他功能完好无损，就是因为地处偏僻，信号稍微有点不好。

放下心进屋，宽敞的堂屋里孔学明和侯小哥已经打热水坐着泡上了，见沈域进来，两人热情地指点他在哪拿盆、在哪打水。

“别说，冰天雪地的脚往这滚烫的热水里一泡，确实舒坦。”孔学明发出舒爽的喟叹。

两人早几分钟泡脚，因此也比沈域先泡完，处理完泡脚水后就回房间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沈域自己。

热水解乏，脚盆里的热水腾起一阵阵水汽，模糊了沈域看向克里斯房门的视线。

房门是紧紧关上的。

沈域忽然记起魔王可以在人前藏匿起行踪，所以，现在莱特·图塔尼斯是真的待在房间里，还是隐藏身形在别的什么地方？

转头打量了下客厅空旷的环境，他有些想叫对方的名字的试探一下，随即又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一阵好笑。

他这是怎么了。

借住的老乡家房子大、房间多，并且平时只有老乡自己居住，老乡的儿女逢年过节才回来，是以沈域和克里斯单独分到了一个房间，孔学明和侯小哥倒是一起睡的。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泡完脚，清理完客厅残留的水渍，沈域回到房间也准备休息。

烧了炕的床铺热气十足，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由得又想起睡前和克里斯在院子里的对话。

保持现状不好吗。

这句话不期然浮现在脑海。

当时没来得及细想，只以为克里斯是单纯的更愿意保持现状。此时夜深人静，沈域无端从中品出几分其他意味。

像是感叹，像是控诉，又像是委屈。

委屈？嗯，肯定是他品错了。

清凉的月色给窗户染上淡淡的蓝，夜色渐深，沈域依然没有一丝睡意。

未免继续失眠下去，他起身穿上毛绒拖鞋，打开房门走到隔壁克里斯房间门口，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不知道为什么，他笃定克里斯没睡。

克里斯的确没睡，自从晋升传奇位阶后他就再也没有如同普通人那样睡过，闭关修炼于他就算休息了。

沈域来敲门前，他正坐在黑暗中出神，身前的桌上摆着一张画纸。

以传奇位阶的精神力，即使他不去刻意感知隔壁房间的情况，也能察觉到不远处那道清浅的呼吸。

他知道沈域没有睡着。

他就静静坐着听那道呼吸声，根据那些发出的动静下意识推测对方在做什么，和曾经许多个夜晚一样。

有些时候他也疑惑自己为什么对沈域如此容忍，分明只要他想，他能有无数个强硬的方法将人控制在手中。

隔壁房门打开，里面的人穿上鞋走了出来，脚步声延伸到他门口，直到听见低低的敲门声，克里斯才惊醒般回神。

沈域是来找他的。

精神力操纵下，房门自动弹开一条缝隙，屋内没开灯，视野中一片漆黑。但昏暗的光线对沈域和克里斯两个职业者造不成任何妨碍。

推门步入其中，沈域反手带上门，看清黑暗中克里斯所在的位置后扬了扬眉梢。

他走到对方近前，魔族身前是一张人腰高的置物柜，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放。

靠坐上去，沈域用指腹摩挲了下柜子粗糙的木质表面，敲了敲发出声音：“我们来继续之前的话题吧。”不说清楚他怕今晚失眠一整晚。

两人位置几乎面对面，克里斯只需微微抬头就能看见右前方靠坐着的人的正脸，他不带情绪地道：“继续什么？夸你聪明？”

聪明且狡猾、理智又冷漠，回到这片使他处处受限的空间后才戳穿表面的平静。

沈域却以为克里斯在说他看穿对方身份的事，偏头笑了笑：“谢谢夸奖？”

这下克里斯也笑了，被气的，深深呼吸站直身体，两人的处境顿时倒转。原本沈域看克里斯是低头，现在却要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的神情。

“决定要动手了吗？”

魔族嗓音很低，话中的信息让沈域怔住。他是想过利用魔王分/身升级的事，但那只是一个随意的想法，并没有打算付诸现实。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因为空间传送阵的等级限制，这具身体目前只有9级。”

沈域发觉自己一只手被抬起放在了魔族心口，然后对方压低身体直直逼视他道：“你可以比上次更轻易地解决掉这具分/身。”

掌下的胸膛缓慢而有节奏地起伏着。

原来魔族也是有心脏的？感受到掌下的心跳沈域想。也对，魔王送给他的【魔王之心】不就是用上任魔王心脏制作的么。

想起【魔王之心】堪比水晶海胆的外形，他心里浮现出奇怪的联想，这种形状的心脏，呼吸真的不会痛吗？

“这次打算用哪种方式动手，嗯？”

低哑的声线撩的耳膜一阵发痒，沈域被迫回神，心道魔王可谓是真正的“魔生赢家”了，实力碾压其他所有职业者不说，连长相到声音都这么犯规。

他抬起眼睫，视线落在魔族冷峻深邃的眉眼时飘忽了一瞬，勾起唇角轻笑：“我没打算动手。”

“是么，”克里斯意味不明，语气有些嘲讽，“所以我应该感谢你？”

那倒也不必。

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缓和，收回被按在魔族胸口的手，沈域奇怪的是：“只要你愿意，你有无数种控制住我的办法。”但偏偏魔王没有。

克里斯淡淡瞥他：“你也说了那是我愿意。”

沈域追问：“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不愿意用强硬的手段。

克里斯沉默片刻，大概是因为他清楚，一旦动用强硬的手段，沈域就再也不会属于他。

他时间很多，大可以跟沈域慢慢耗，没必要一开始就用最坏的办法。克里斯这么为自己的选择辩解。

“好吧，这是秘密。”见他不想回答，沈域顺势换了话题，因为他发觉问题继续深入下去很不妙。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他起身准备离开，随即克里斯的一句话让他脚步顿了顿，几乎是落荒而逃。

克里斯说，他对不认识的陌生人能够以礼相待，为什么独独对他排斥。

在被点明这点之前沈域没有察觉到，被点透后一想，好像还真是？他的确在最初就对魔王抱着隐隐的敌意。

对方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冷酷无情的负心汉。

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沈域加快速度沉默地离开了。

关上门站在克里斯门口冷静几秒，这才想起一开始不是魔王先用幻术混入他们队伍的么？他顿时有种吵架吵输了，发觉刚才明明能表现得更好的挫败感。

啧，先是以退为进、再是步步紧逼，魔王三十六计学得不错。

嘴角不自觉挑起兴味的笑，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孔学明错愕的目光。

对面孔学明结巴了下尴尬道：“哈哈，我好像记错了，我之前记成你后面是克里斯的房间了。”

沈域：“……”

“没记错。”他微笑。

没记错，意思是确实是克里斯的房间？

这下孔学明更尴尬了。

他睡前水喝多了起来起夜，哪想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对面沈域神思不属从克里斯房间出来然后莫名其妙低笑的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之前一直以为沈域和魔王还是原来那种微妙敌对的关系，一路上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导致两人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