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如今的韩雪绍在大乘期巅峰已经滞留了三十余年,也不知何时能够渡劫飞升。
她收了心思,指节抵在唇下,沉吟了一阵后,对着水镜,无声地念出“隐水”。
随着她心念所动,镜中的雪白宫殿渐渐变得模糊,仿佛跌入池中的一块石头,将池水映照出的景象打碎,化作斑驳的流光,拧成一根绳,倏忽间散去,又浮现一种新的景象来。
云雾消散,显出极北之地永无休止的风雪,白茫茫一片,不见活物,即使是隔着一层镜面,望见这幅景象,似乎也有寒风扑面,冻得脸颊泛起一阵轻微的刺痛感。镜中的画面再向霜雪汇聚而成的风暴中心深入,隐隐绰绰,能够看见一座万仞山,高耸入云,宛如利刃,以一个不可阻挡的势头直插云端,嵌进惨白的天际中。而名为“藏凰台”的高台,就在峰顶。
视角忽然拔得很高,俯瞰藏凰台,从顶上豁开的那道弧形洞中看下去,能看见人影。
一身玄色的青年轻轻拂去阶上那层薄雪,此时的伧陵,恰逢落日西沉,如血的残阳洒落在阶前,铺成逶迤的绸缎,一直延伸到青年的靴前。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一团团白色的雾,被风吹得四散奔逃,余下的落在他眉睫上,缓缓地向下垂去。
韩雪绍静静地看着镜中的景象,半晌后,嘴唇动了动,低声唤道:“隐水。”
隐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吓了一跳,虽然神情没有多大变化,眼睛却睁得圆圆的,忙不迭地回过身去,四处去寻韩雪绍的身影,目光所及,风饕雪虐,哪里又有她的踪迹?
韩雪绍忍不住笑了一下,催动真气,撤去水镜的藏匿术,提醒道:“我在这里。”
隐水的视线终于寻到了依凭,落在水镜之上,他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明白了这一切的原委,朝着镜面另一侧的韩雪绍抱拳说道:“恭喜门主,雾晴十岛之行收获紫阶法宝。”
他对法宝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说完之后,他慢慢抬起手来,递了一缕真气过去,轻抚水镜的棱角,说道:“门主看来是抹杀了这镜中的器灵,它对你有着天生的畏惧……此镜的气息淡薄,似雾似风,飘忽不定,大约是关乎精神力的法宝吧。”
系统的声音就这么冒了出来,带着一丝惊讶,“等等,这又是我不知道的什么设定?”
韩雪绍却是习以为常,凝视着镜中半是紧张半是欣喜的青年,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心酸。她记起,自己在驭龙山庄的那三年之中,鲜少与隐水联系,即使有意联系,龙祁也总是不适时地出现,有意无意地阻拦她。许是因为这件事,在听到韩雪绍的声音,在看到镜中的景象之后,或许隐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那张情绪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既然想到龙祁,韩雪绍又记起一回事来,“隐水,龙祁前些日子是不是来过雁追门?”
隐水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的视线略略撇开,像是做错了事情被当场逮住的小孩儿,压低了声音,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他是来过……我不太喜欢他,将他赶走了。”
在地藏海想通了之后,再和隐水交谈,韩雪绍发现自己隐约也能猜出他的心事了。
龙祁向来擅长花言巧语,隐水大约还以为他们只是闹了不愉快,哪想得到韩雪绍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拦腰斩断了玉宫,以实际行动证明,她与龙祁决裂,往后绝不可能回驭龙山庄。
也怪她,她将自己和龙祁的这段往事视作耻辱,如果不是非要说,她是不想说的。
“隐水,你听我说。”韩雪绍斟酌着措辞,“我已经想明白了,龙祁不配当我的道侣,他也不值得我为之付出。我现在只想顺利度过瓶颈期,渡劫飞升,所谓情爱不值一提。我问你这些,只是想向你确认,不是在责怪你,往后,他若是再来雁追门,你尽可将他赶走。”
那半张布满了荆棘纹路的脸重新变得沉默,过了一阵,隐水问道:“真的?”
韩雪绍说:“真的。也不知道他以前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我甘心委曲求全。”
顿了顿,她为了印证这话的真实性,又说道:“我取得这面水镜之后,不曾想龙祁竟然也追到了雾晴十岛,有意向我讨要,我自然不肯,几番争斗后,无意间还挫了他的锐气。”
隐水失笑,脸颊上浮现小小的凹陷,仿佛春风吹融冰雪,“他怎么敢向你讨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