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的阴面笼罩于一片难以拂去的薄纱之中,任凭韩雪绍如何翻来覆去地摆弄,再将真气注入其中,它都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在这夕照之时的一点虚妄。
然而,她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绝非妄想,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那双细长的眼睛,眼帘微垂,将琥珀色的瞳孔遮在一片阴影中,好似睡意未消,眼尾犹如鱼尾,向上翘起,勾勒出缱绻的意味来。他向来都是懒散的,有仙君的称号加冕,又显得温吞可欺,可那双独属于猫妖一族的眼睛显出纤细的瞳孔时,强烈的压迫感便油然而生。
再回想镜中的场景,谢贪欢的杀意,分明不是对着她而来的。
在无尽的、不可窥探的阴影之中,那双眼睛缓缓睁开,若有所感,回头望了过来。
韩雪绍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镜中的场景代表“未来”,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她以后将会打探到谢贪欢的下落?如果镜中的场景还远远未及“未来”,而是“现在”,那么,这是不是说明谢贪欢察觉到了水镜的窥视,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在凡间的某处等他?
这些疑惑,恐怕在她亲眼见到谢贪欢之前,都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指尖轻抚过水镜的阴面,略显粗粝的触感让韩雪绍的心绪逐渐沉静下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了一件事情:水镜的作用分阴阳两面,就和三色玉坠的宫商角三音一般。阳面能够制造幻境,窥视,传音映相,镇心,而阴面,尽管事情发生得太快,没给她思考的时间,不过,她猜测,阴面应该能够显现出一个人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而且,因为操纵水镜阴面的人并不是她,所以,她不能肯定地说,水镜只能展现出照镜之人过去、现在、未来。如果水镜没有限制,能够选择任何人作为镜中人,那就太恐怖了。
怔怔地望了水镜半晌,韩雪绍忽然轻叹一声。
谢贪欢果然不可能轻易将自己认定的东西拱手相让。他在发现了地藏海中尚未成熟的水镜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同路的修士屠戮殆尽,并在水镜周围布下重重杀阵。常人这时候恐怕就已经觉得万事大吉了,他却不这么认为,而是用某种方法将水镜最重要的阴面封住了。
原作中,对水镜的阴面只字未提。恐怕龙祁和昙沅到最后也没能发现这道封印,否则,以这样强盛的作用,水镜应该早就从一众法宝之中脱颖而出了,怎么可能轻易交给昙沅。
即使触碰阴面,也完全感觉不到其上的封印。韩雪绍暗想,或许,等沈安世返回清延宫之后,她可以将此事告知他,如果连沈安世都无法解开,恐怕就只能等谢贪欢来解了。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这时候放松下来,她才感觉到一丝倦意。
反手将水镜收起,韩雪绍站起身,抹平衣角处的皱褶,将蒲团轻轻推到一旁,几步走到了窗前,抬起手,窗户发出嘎吱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清爽的、极尽温柔的沉沉晚风。
窗外一片翠绿之色,竹影在微风中摇曳,隐约能透过缝隙窥见颜色滚烫的霞光。
她倚在窗边,闭上眼睛,晚风如浪潮,带着林间气息,吹拂在她面颊上,有点痒。
散开识海,就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清延宫中流淌的气息,宛如雪松一般冷冽纯粹,却又是温和的,包容的,那是历经千帆,看破红尘俗世之后的隐者,所特有的从容不迫。
韩雪绍的真气行到何处,沈安世的真气就缓慢地退让,丝毫不显剑修的强横霸道。
主殿中,白曲落在梁上,梳理着身上的羽毛,察觉到冰冷的真气后,它的动作顿了顿,却不甚在意,很快又将毛绒绒的脑袋缩到翅膀底下,把漂亮的浅黄羽毛一根根梳理整齐。
朔风般的真气在它周围绕了一圈,没有再向沈安世的洞府内探,很快退了回去。
还有半个月,她睁开眼睛,想,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再与沈安世相见,是何种情形。
总归这也不是她现在该想的事情。韩雪绍返身合上窗户,重新盘腿坐于蒲团之上,掌心朝上,置于双膝,在水镜的“镇心”加持下,以打坐代替休息,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十日后了。
和之前的三十年中一样,此次打坐修炼,仍然没能让她顺利度过瓶颈期。
对于这种结果,韩雪绍已经见惯不惯,她并不意外,顶多是觉得有点遗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