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祁一步步向后退,祝追雁就一步步逼近。
如同蛰伏已久的捕食者终于露出獠牙,欲要将猎物剥皮抽骨,拆吃入腹。
“龙祁。”祝追雁的声音甚至是很轻柔的,完全不像是一个愤怒到起了杀心的人,她神色镇定,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二人第一次见面那般娇俏无害,“为什么后退?”
她这副模样,如果不是脑中的系统发出警报声,他完全不知道她真的起了杀心。
龙祁不敢直视祝追雁的眼睛,心底越发害怕,右手背到身后,偷偷地招出了法宝。
“我只是想向你讨个答案,龙祁,你是如何知道我当初确实有过要囚禁你的念头?”周遭的景象开始产生扭曲,祝追雁站在风暴的中心,从容自然得像在寒暄,“我实在很惊讶,我应该没有表露出半点端倪,那些尸骸也被我一并毁得干净,按理来说,你是不应该知道这一点的。是谁告诉了你?是那些嘴碎的修士吗,他们告诉你川渊的废墟深处住着个魔头?”
龙祁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但此时此刻的祝追雁,明显不需要听他的任何解释。
“倘若你知道,为什么又要走入川渊?难不成是为了那蜃气捏造的毕月乌?不对,如果你为了毕月乌而来,我将它的皮毛剥了下来,你理应向我讨要才是。”祝追雁的目光冷冷,这话与其说是给龙祁听的,不如应该说是给她自己听的,脸上甚至带上了几分扭曲,“你明知我危险,却还是假装不知道,靠近我,等伤痊愈之后向我透露你要离开的消息,在我起了要将你囚禁的念头那一瞬,忽然转了话锋,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看遍大千世界——”
她愉悦地笑了起来,笑意却不及眼底,“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对不对?”
与此同时,龙祁的背脊已经碰到了紧闭的门,一阵寒意刺上天灵盖,他没了退路,祝追雁还在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伸出手,似是想触碰他的脸庞,“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啊。”
厢房里的布置已经彻底变了,扭曲成无法描述的诡异形状,不断地变幻着,如果一定要龙祁形容,那就像——魔方,正在被一双无形的手拧动的、永远拼不出完整六面的魔方。
龙祁几乎要尖叫出声。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平日里都是靠着气运划划水就过去了,可眼前的这幅场面明显已经超出他能够理解的范围,浓郁的魔气在房间内蔓延,夹杂着沙哑的劝诱低语,还有一两声轻笑,好像要拉他的灵魂一并堕入地狱。
他忍不住侧过脸,躲开祝追雁的手,同时将银龙铠覆于身体表面,欲要拔出白焰剑。
“宿主,不可!”系统惊慌的声音盖过警报声,“此地狭窄,不便挥剑,还有可能激怒祝追雁,她若是彻底失去理智,后果不堪设想!宿主此时应当尽快逃离此处,再做打算!”
龙祁的意识回笼,咬了咬牙,反手将拔出一寸的白焰剑重新归入鞘中,一个翻身,破门而出,慌慌张张的,险些被扬起的衣角绊倒,他不敢回头去看祝追雁,只是一味地逃着。
踏过回廊,穿过庭院,绕过假山——没过多久,龙祁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景象不断在他眼前重复出现,他就像是在原地踏步,又像是遭遇了鬼打墙,如果要用一个更高端的说法,那就是,从他逃离祝追雁房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深陷于莫尼乌斯环。
此能力名为“叠”,折叠万物,将一切都玩弄于掌心中。
在龙祁停下脚步,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适时地传来细微的声音,越来越近。
祝追雁向来喜欢穿那种镶着玄铁的鞋跟,走起路来,踢踢踏踏,清脆动听,她的腰际还挂着几枚小巧的铃铛,随着动作的幅度而摇晃。龙祁原先是觉得她俏皮灵动,如今这声音落进他的耳中,却像是索命的厉鬼,更别说其间还夹杂着刀锋划过地面的刺啦刺啦声响了。
他立刻跑了起来,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回头看,问:“系统,她现在在哪里?”
系统沉默了一阵子。
——祝追雁,就在你的身后。
这话要是说出来,自己这个宿主肯定会瞬间丧失斗志,连如何使用法宝都忘记了。
这个梳着蝎子辫的娇俏姑娘,目光是极致的寒凉,就站在距离龙祁五米远的地方,慢腾腾地跟着,龙祁停下脚步,她也停下脚步,手中的骨刀划过地面,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再晃一晃腰间的铃铛,故意弄出些动静,龙祁就吓得往前逃。她掂了掂手中的刀,欣然跟上。
就像是在冷眼旁观一场闹剧,等待着,等待着,等到厌倦了再取走他的性命。
“她现在......离你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已经追过来了。”系统终究没有说出真相。
龙祁立刻慌张起来,慌不择路,推开一扇门就躲了进去。转头一看,才发现这是玉宫建成之前,韩雪绍暂时住的房间,许久无人居住,家具蒙尘,泛着陈旧的气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惦记起韩雪绍的好来,如果她在,定能拦住祝追雁,自己当初怎么就肯放她离开了?
鞋跟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龙祁没时间再去念旧,朝房间深处跑去。
他推开了第二扇门。
这是他私心给严流准备的房间。尽管这个青谣派长老对他还没什么好感,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因为她是白发,自己翻阅人物资料的时候第一眼就相中了她,之后也一直盼着遇见她,这不,严流还没攻略成功,他就已经准备好了房间,庭后还布置了她最中意的浴池。
如果是严流,当世第一器修,又怎么会像祝追雁这般对待他?
铃音催命,龙祁不敢继续想下去,推开了第三扇门。
这是狐王昙沅的房间。她喜欢火红的花,灼热似火焰,就像她的性情那般暴烈,所以房间里堆满了花朵,真气让它们不至于枯萎,即使昙沅离开有一段时间了,她所遗留的真气还没有消散,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却不腻人的花香,甚至有些清冽,是永不妥协的风骨。
昙沅外冷内热,之前她得了提升功力的丹药,还肯分给龙祁一半,没有独吞。
刀尖在地面上拖曳,划出尖锐刺耳的厉响,龙祁摇了摇头,赶紧推开了第四扇门。
这是迟嫦嫦的房间,充斥着苦涩的药味,隐约夹杂着一缕难以察觉的栀子花香气。龙祁记起,自己每次踏入这个房门的时候,床榻上恹恹的迟嫦嫦就会露出浅笑,她无时无刻不深陷于苦痛,却从来不肯说,如果龙祁表露出半点怜悯,她一定会恨不得结束自己的生命。
迟嫦嫦是个过于温柔,又对自己太残酷的人,如果是她,即使舍命也要救下他吧。
“继续逃啊?”一声轻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龙祁顿时毛骨悚然,忙不迭地推开了第五扇门。
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没有想过为什么这几个房间是连在一起的。
第五扇门背后是悬崖。龙祁赶紧止住了脚步,狂风将他的身形吹得摇晃不定,几颗石子滚落悬崖,许久才听见落地的声音,底下瘴气横生,怨灵攀附,时不时会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哀嚎,远远望去,反而会有种被什么东西所凝视着的错觉。他辨认出来,这里正是川渊。
这一刻,龙祁才终于发现,这一切恐怕都是臆想,是祝追雁强加给他的臆想。
然而,祝追雁已经追上他了,一双冰冷的手攀上他的脖颈,吐息好似魂灵悲鸣,手指微微用力,强迫着龙祁转过头来,他身体僵硬,被迫转过头去,撞上那双满是漠然的眼睛。
她说:“你不愿意放我离开,是么?”
龙祁吓得要死,“不不不,我直接派人送你回川渊——”
祝追雁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自顾自说道:“我想过了,既然你不愿意让我离开,你说过,你怕我会像其他人一样离你远去,那么......你和我一起回川渊不就好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一下,眼睛弯弯,俨然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你闭嘴的时候比较可爱,我不需要你的灵魂,只将你的尸骨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祝追雁翻腕立过骨刀,散发着污秽之气的刀尖抵在龙祁的后背处,正是他心脏所在的位置。冰冷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刺穿紫阶法宝银龙铠,就如同刺穿一张纸那样容易,一寸寸的,划破衣裳,朝内推送,紧接着,一阵刺痛传来,他意识到骨刀已经堪堪划破了他的皮肤。
恐惧彻底支配了他的身体,在这种气息的压制下,龙祁连拔出白焰剑都做不到。
怎么可能?一个仅仅只是炼虚期的修士,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将一个紫阶法宝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