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凉,篝火却很烫,迟嫦嫦半个身子映在火光中,沉溺在这种温暖中,耳畔又有令人舒心的潮水声,她显得昏昏欲睡,用手托住了下巴,半眯着眼睛,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
看到韩雪绍走过来,迟嫦嫦抬眼望她,声音里还有一丝未褪的困意,“韩门主。”
韩雪绍关心道:“迟小姐若是觉得困了,就提早回去歇息吧。”
“我许久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了,所以得多看看,不能总是卧在床上。”迟嫦嫦闭了闭眼,又睁开,这才清醒许多,她提议道,“韩门主,你此前不是说过,我与庇护这片海域的古神水姬有所渊源吗?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海,你能不能将我带到离潮水更近的地方?”
她身侧的季霜迟疑,“小姐......”
迟嫦嫦的语气,坚持且温柔,“季霜。”
季霜沉默了一阵,终于在迟嫦嫦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对韩雪绍道:“好,但我要与你们二位同去,我知晓韩门主修为深厚,但迟大师此时不在,我就应该挑起保护小姐的担子。”
其他人都在载歌载舞,要么就在翻烤海兽的肉,没人去刻意关注他们几个外来者。
推着迟嫦嫦往丘原之海走去的时候,韩雪绍问道:“迟大师和季池是去做什么了?”
季霜答道:“他们两个在估计石桥出现的位置和朝向。”
说着,他们离海洋越来越近了,本来也隔得不甚远,几步路走下来,涨潮之际的潮水已经能够冲刷到韩雪绍的靴尖了,难得看一次海,她就没有施展避水诀,任由海水沾湿靴尖。
韩雪绍没敢走得太远,只让海水没过脚踝,迟嫦嫦理解她的谨慎,也没有说什么。
迟嫦嫦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她低下身子,用指尖拨弄着海水,荡漾出一圈圈縠纹,海风带着潮湿的腥味钻进鼻腔,季霜避开视线,迟嫦嫦褪去鞋袜,脚踝上小巧的铃铛晃动两声,然后就和那双玉足一并沉进了海水中,所有未能泄出的清脆声响都融于温吞的潮声。
面色苍白的姑娘捧起一汪水,在星光的余晖中观望,直到它在指缝中流失殆尽。
如此反复几次,迟嫦嫦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幼稚,耳尖发红,让手中的水重新流回海洋中,她直起身子,本来想要对韩雪绍和季霜说一句“我们该回去了”,眼睛一抬,却是挪不动了,直勾勾地望着远处更为幽暗的那片深海,恍惚间,似乎看到海面被什么东西所割裂。
割裂。
唯有这个词语能够形容那个景象。
天与海交接的那一线分明,是利刃,横跨整个海域,朝着她的方向,飞快地接近。
双腿开始发烫,却不是站立过久的那种疼痛灼伤的感觉,而是结痂时,生出新肉时的痒意,伴随着丝丝的温热,迟嫦嫦的呼吸一窒,颤着手掀开一截裙摆:腿上的鳞片愈发明显,甚至能够从中感觉到一种鲜活的生命力,金铃剧烈地晃动着,裂开了几道口子,几欲损毁。
韩门主和季霜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迟嫦嫦心底忽地生出一阵心悸,她转过头,却睁大了眼睛,盯着空无一人的海岸。
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那几团篝火,还在熊熊地燃着,发出噼啪的响声,一如她的心脏跳动般暴烈。她咬破了舌尖,好让自己冷静,然后站了起来,连轮椅、鞋袜也顾不得去取,淌着翻涌而起的潮水,跌跌撞撞地朝着岸上跑去,明明只有几步路,却像是隔了青山万重。
咸湿的海风从身后袭来,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往后拖拽。
“啪”的一声,金铃彻底裂成碎片,缠住她的那个东西愈发用力,迟嫦嫦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跌下去,可此时的她距离岸边只剩下一步之遥,在摔倒的同时,她竭尽全力地朝着岸边伸出了手——然后她触到了,粗粝的、坚硬的沙砾——与此同时,被压抑的呼吸忽然变得真切,迟嫦嫦听到韩雪绍喊了她的名字,紧接着,是冷冽的真气,和季霜出剑的声音。
韩雪绍衣袂翻飞,一手接住迟嫦嫦,一手平平推出,将翻涌的海潮顷刻间冻结成冰。
季霜出剑,干净利落地斩断那已经结成了冰,却仍死死地抓住迟嫦嫦脚踝的水柱。
剑气横扫而过,形势紧急,季霜也不顾得那么多礼节,只想着快将迟嫦嫦救下,强横的剑气难免削去了她的裙角。二人赶紧将迟嫦嫦带离水中,岸边的人听到了动静,纷纷看了过来,其中,属老祭司的眼睛瞪得最大,盯着迟嫦嫦腿上的鳞片,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紧接着,其他人的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看着迟嫦嫦,就像看见了什么珍稀动物。
那样的眼神,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将其称为“激动”、“尊敬”更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