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硬着头皮坐下。
下一秒,她的心脏猛地蹿到了最高点,在毫无支撑点的高空怦怦怦狂跳。
对面换了人。
——梁西沉。
“来吧。”他的视线随意地扫过包括她的其他三人,嗓音听着颇为懒慢。
岑雾放在桌下的一只手指尖倏地蜷缩了下。
她慢慢地呼吸着。
新的一轮正式开始。
岑雾坐在椅子上,背脊是一贯的笔直,不想在他面前输得太难看,她忍住不胡思乱想,高度集中注意力。
大概是幸运的,连着几局她竟然都没有输。
谢汶挑挑眉,夸她:“厉害。”
她弯了下唇。
重新开始时,轮到她做庄家。
很不巧,这次的牌一上来就很差,她小心了又小心,神经渐渐紧绷,到最后,她觉得自己输定了。
直到,梁西沉打了张牌。
一张她等了很久迟迟没有出现也很难会出现的牌。
她呼吸微滞。
“啊啊啊!雾雾我们赢了梁神?!”周思源藏不住心思,在看懂牌的瞬间兴奋地尖叫出声。
蒋燃跑过来一看,立即竖起大拇指,顺口跟着周思源喊:“雾雾厉害!”
一抬头,瞧见梁西沉睨着他,他当即贱兮兮地大笑,故意问:“怎么了,沉哥是输不起吗?”
岑雾终于眨了下眼睛。
抬眸,意外的,她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和他目光短暂相撞。
“我是你?”牌往桌上一放,瞧了眼蒋燃,他懒懒地撩起唇角,“愿赌服输。”
蒋燃鼓掌,喊:“雾雾赶紧的,抓住机会。”
他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把抓过笔黑色笔递给岑雾,坏心思昭然若揭:“在沉哥脸上写……手下败将!”
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全盯着岑雾,还有的火急火燎地催促,恨不能替她。
毕竟梁西沉输难得见一次。
岑雾只觉手里的笔又重又烫。
蒋燃只当她不敢:“别怕,有我们给你撑腰呢。沉哥自己说的,愿赌服输!”
岑雾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要不……”
“写吧。”如山间清泉的声音准确无误地落入她耳中,轻而易举将她本就失控的心跳再搅乱。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说。
其他人吹口哨起哄。
大脑空白了那么两秒,岑雾睫毛扑闪,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向他。
不过两步的路,却走得她满手心都是汗。
唇齿松开,她想说什么,但意识到自己再说话声音势必会发颤,只得硬着头皮上。
“画脸上。”
“额头。”
“还是脖子吧。”
围观的人都在唯恐不乱地出主意。
但岑雾好像听不见,她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的梁西沉轻松夺走,只被他占据。
现在是冬天,他仍是一头短寸,薄薄的一层,额前没有头发遮挡。近在咫尺的俊脸仍淡漠,似乎收敛了桀骜。
但存在感依然极强。
天花板的光落了下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阴影。
他昨晚应该真的没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盛着漫不经心。
垂在身侧的左手不自然地颤了颤,岑雾最终选择额头。
他坐,她站。
她需要稍稍俯身。
距离拉近。
刹那间,她竟有种彼此的呼吸在交.缠的亲密错觉。
尤其,他的眼神还落在她脸上。
岑雾移开了视线,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手发抖,在蒋燃等人的鼓掌声中一笔一划地写下——
手下败将。
最后一笔结束,她如释重负,强装镇定地往旁边让开两步,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好了。”
男生们一拥而上将梁西沉团团围住,堪比自己喜欢的球队获胜,兴奋地又是吹口哨又是欢呼。
不怕死的蒋燃更是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猛拍,边拍边欠揍地笑:“新手就是手旺。”
然而手旺的岑雾接下来却再没有赢过,反倒连输好几次,额头被谢汶和其他人贴满了纸条。
后来周思源满怀信心地要一雪前耻,她便让了位。
借口喝水,等转身回来,她的目光装作随意地四处看了圈,最后飞快地看他两秒。
谢汶在和他说什么,他偏头,薄唇微挑,懒懒的,有点儿痞还有点儿游戏人间的意味,偏偏又清醒。
他的脸上依然只有那四个字。
她写的。
后来。
直到结束,他都只输了那么一次。
-
门铃响起的时候,岑雾正和周思源从洗手间出来回客厅,余光看见梁西沉第一时间起身去开门。
瞬间,她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心被揪住,连呼吸也被夺走。
是夏微缇来了吗?
她忍不住想。
“雾雾走呀,”周思源身边是谢汶的妹妹,和她说完话后,她扭头,“你怎么啦?”
岑雾平静地压下浮起的情绪,摇头。
抬脚的脚步却万分僵硬。
直到发现敲门的不是夏微缇,而是外面餐厅的工作人员送餐上门。
之前谢汶在群里问想吃什么,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有说想吃西餐,有说冬天就要吃火锅热闹。
最后谢汶说干脆让梁西沉都安排。
岑雾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极轻地舒了口气。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的久久没办法回到原地,哪怕吃完了饭夏微缇都没出现。
饱餐后,有男生想玩游戏,也有想看电影的。
岑雾被周思源挽着手看了会儿男生玩游戏,接着去二楼看电影。两人到得晚,就随便找了地方坐下。
没一会儿谢汶几人也过来了,谢汶坐在她身边压着声音问她明天有没有空,他妈妈想请她去家里吃饭。
第一次在书店认出她后,谢汶回去就和他妈提了,他妈本想立刻喊她来吃饭的,但后来有事一直耽误。
岑雾歉意婉拒:“明天我要回南溪镇。”
“这样啊,我妈年后可能会去看望你外婆,到时再一块儿吃饭也行。”谢汶没勉强,聊了几句。
岑雾嗯了声,说好。
看的电影是一部带了惊悚元素的贺岁片,起先没人觉得害怕,毕竟开着灯,甚至理科班的人还冷静地讨论惊悚情节合不合理。
直到后面不知是有人关了灯,还是灯坏了。
正好又是一个恐怖镜头,吓得最开始说这电影一点也不吓人的周思源“啊”的一声直往她身上靠。
岑雾被她逗笑:“假的啊,别怕。”
周思源呜呜呜的:“那我也怕。”
但她还是想看。
一手紧紧挽着岑雾的手,一手遮住眼睛,然后小小地露出一条缝继续看。
又是一个恐怖镜头毫无预警出现时,坐在周思源旁边的谢汶妹妹也被吓到,死死地抱住周思源。
周思源一抖,本能地往她怀里钻。
太过突然。
岑雾实在没有准备,被两人弄得身体一晃就要往旁边摔倒,她的左手本能地撑在沙发上抵挡。
而后,她碰到了一只手。
她只当是谢汶,连忙收回手转头:“谢汶,抱……”
话音戛然而止。
一双漆黑的眼眸和她对上。
电光火石间,原本微亮的屏幕突然熄灭,只有男女主的声音还在继续,微喘发颤的呼吸声再将紧张气氛推向高.潮。
岑雾的大脑空白了一秒,继而猛地把手拿开。
她心口乱跳,只能用指甲用力掐着手心才勉强能压制,逼着自己语气平静:“对不起。”
屏幕上画面终于出现,但光微弱,很暗。
“没关系。”她看到梁西沉的喉结漫不经心地滚了下,薄唇吐出来的三字没有丝毫多余情绪的波动。
这部电影讲了什么,后来在岑雾的记忆里再也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她唯一记得的——
是黑暗中那个不过两秒的对视。
是自己指腹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他的手指干燥。
每一样,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心底无人知晓处,也让她偷偷地欢喜了好久好久。
无法忘怀,念念不忘。
玩闹到九点差不多要离开时,蒋燃嚷嚷忘了给两位寿星公切蛋糕许愿。
蒋燃看起来不着调,但很多事时还是挺靠谱的,他把准备好的蛋糕推出来,关了灯,点上蜡烛,招呼两人许愿。
岑雾站在最边上,借着此刻大家都看两人的机会,目光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落到梁西沉脸上。
她看着他本不想许愿,最后在蒋燃的起哄下也合上眼,双手合十许下生日愿望。
蜡烛吹灭,蛋糕大战一触即发。
欢声笑语不停。
岑雾在躲避旁人的袭击时,隔着人群,看到他嘴角微挑,像是在笑。
情不自禁的,她也挽起了唇。
生日快乐,梁西沉。
她在心底说。
-
结束后梁西沉和谢汶安排车送大家回家。
岑雾想着还有末班车,她坐公交车就可以。
没想到不等她开口,就听谢汶说:“我送她们,阿沉你就送岑雾吧,正好就在附近,方便。”
岑雾心跳骤然停顿。
“嗯。”下一秒她听到梁西沉的声音。
宛若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她一时发不出声音。等想婉拒,已错失了最佳开口机会,他接了个电话,让她稍等。
“走了啊,拜拜。”谢汶蒋燃他们和打招呼,周思源和她抱抱约好明年见。
她完全是本能地说好,什么也没注意到。
更没注意到有一个不是1班的但和谢汶蒋燃是好哥们的男生临走前又将她打量了番,试图将她和从前对上号。
自然,她更不知道这男生在上车后打了个和她有关的电话。
她怔在原地,跟傻掉了一样,直到梁西沉接电话回来。
“好了。”他的声音低沉。
岑雾终是回神。
“我……”她张嘴,心跳如擂。
“嗯?”他站定。
彼时两人都站在小区外,旁边一盏路灯,昏黄的光晕洒落,两人的影子看似亲昵地挨在了一块儿。
看一眼,都叫岑雾手脚发麻。
突然,有寒风冷冽吹来将她吹醒了几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有那么两秒的退缩。
可是……
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手指紧攥,她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睛,竭尽全力地让自己平静:“我吃多了,很撑,想走回去。”
她的神色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然而事实是,她紧张地快不能呼吸了。
一秒还是两秒。
或许都没有。
但她还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
她后悔了。
不该这么说的。
“嗯,走吧。”他的声音依旧慵懒,在万般懊恼中稳稳地落入岑雾耳中。
像有蜜糖一层层地缠上心脏,甜得她脑袋发晕。她将自己的半张脸藏在围巾下,悄悄地翘了翘唇角。
“谢谢。”
“不客气。”
岑雾向来话少,和周思源沈岸在一起时多数是听他们说。如今身旁走着的是自己喜欢到心尖的少年,她更是说不出什么话。
深怕开口的哪个瞬间会泄露什么。
而在她的印象中,梁西沉性子冷漠话也极少,她和他之间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但她依然开心。
哪怕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
从前她讨厌北城的一切,这里的每一条路都让她从心底抗拒,但这一刻,她希望这条回燕尾巷的路能无限变长。
她想走得久一点,想一直走没有尽头。
想……
“小心。”一只手突然抓住她手臂。
“走路也不看路!”有人骂了声。
岑雾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有电瓶车急促的嘀嘀声音,摇摇晃晃地从身边开过。
有浓重的酒味弥漫进空气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脚步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两步。
被一拽,身体惯性使然,岑雾整个人跌进一个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