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雾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盘溪小区的,只知道看到了镜子里被雨淋湿的自己。
好像哭过。
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眼睛微有些肿,眼尾似乎还有残留的湿意,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泪痕。
很狼狈。
她低下头,打开水龙头想洗脸。
水却是凉的,冷不丁的刺激,让她眼睫猛颤,眼尾的湿意变得明显。
明明已经六月。
怎么水还会凉。
于是她打开了花洒,水温调到偏烫的温度,脱下淋湿的衣服洗澡。
可她还在掉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砸下,完全不受控制。
就像生日那晚。
没有哭声,只有花洒里落下的淅淅沥沥声。
好久。
她仰起头,让整张脸暴露在花洒下。
浑浑噩噩地洗完,镜子里那双眼睛肿得有些吓人。
于是,她拿着热毛巾敷了好久。
等上了床,她没有再哭,然而后半夜从梦中醒来,她发现枕头还是湿了一点点。
她梦到了梁西沉。
梦里。
他依然天之骄子,而她出生在正常的家庭,不再是他所厌恶的私生女,她和他之间终于不再有跨不过的鸿沟。
梦到,她变得足够优秀站在他身旁,梦到暗恋不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在梦里。
她的暗恋窥见了天光。
可惜。
只是梦。
-
高考历时三天,北城也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的雨,中到大雨,局部暴雨。
岑雾生了病。
一场偏严重的发烧,她独自去医院挂了水,之后呆在了家里。
高考最后一天,周思源在电话里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急急忙忙和沈岸跑来看她,还特意让妈妈熬了粥给她喝。
沈岸去厨房给她洗水果。
周思源边打开保温杯拿出粥边问她怎么突然发烧了,医生怎么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一一回答。
后来,周思源随口又问:“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怎么听见你在公交车上,不舒服就不要出门嘛,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啊。”
当时她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她垂下眸,声音很低:“刚从医院回来。”
但,她说谎了。
周思源信以为真没有多问,看着她把粥都喝完聊了会儿天后就赶走了沈岸,陪着她上床睡午觉休息。
那天,岑雾依然没怎么睡好。
她的这场发烧随着高考的结束终于退烧,只不过退烧后感冒接踵而来,断断续续反复了一周才彻底恢复健康。
不知是不是这场病的缘故,她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不少,瘦下来后更显整个人清冷。
周思源时常会捏她的脸夸她更漂亮了,还得意地说谢汶他们看不到。
岑雾眨着眼睛没接话。
其实高考结束那天谢汶有在群里问要不要一块儿吃晚饭,庆祝梁西沉蒋燃毕业,也提前给她们迈入高三加油。
她拒绝了,借口不怎么舒服。
但就算她没有发烧,她也不会去。
她怕见到梁西沉,怕想起他和夏微缇在一起的画面。
她知道,她不能再去见他。
谢汶遗憾地说等下周末再说。
下周岑雾的感冒仍没好,自然也就再次推了。之后谢汶没再提吃饭的事,也没有再见过面。
后来岑雾将手机关机,一心扑在了期末考试复习和练舞上。
逼着自己不可以再去想梁西沉。
直到6月24,高考成绩可以查询的那晚,她开了机,久违地登陆□□,沉默地和他们一起等待。
那时她坐在书桌前,在她无意地不知将试卷一角卷起多少次褶皱后,终于等到了他的高考分数。
——语文160,数学200,英语120,小高考加5分,选修的物理化学都是A+。
全满分。
是七中建校这么多年第一次考出全满分成绩的学生,更确切地说,是全省第一个。
从前不是没有接近过总分480的学生,但都会因为语文作文扣分。
但梁西沉没有。
今年本省的理科状元非他莫属。
小群里有近一分钟的沉默。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蒋燃:【卧槽!!!我沉哥牛逼!我他妈现在打这句话手都是抖的,除了说声沉哥牛逼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周思源更是震惊激动地连打了数不清的感叹号:【啊啊啊啊!梁神厉害!学神不愧是学神!我好崇拜你!】
岑雾眼睫颤了下。
不知何时攥紧在一块儿的手指松开,她在寂静无声的卧室里听到了自己轻舒口气的声音,也察觉到自己微翘着的唇角。
一抬眸,她甚至在窗户上看到了自己眼角眉梢带笑的模样。
仿佛考出这样满分的是自己。
她恍惚了秒,到底还是伸手按下了翘起的唇角。
提到高空的心回归原地,在借着其他人都在恭喜他时,她混在其中,手指微颤地打出两字。
【恭喜。】
【谢谢。】两个字紧随在她之后。
看着,像是在特意回应她一样。
但岑雾知道不是。
她不会再这么自作多情地想了。
那一晚,她放纵自己登了□□许久,看他们在群里聊天,聊青春聊未来聊梦想,恣意也意气风发。
之后关机,她收起手机,已是习惯性地拿出一张星星折纸。
恭喜你啊,我心底的少年,最优秀的梁西沉。
祝你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2011.6.24
折好的星星轻落入瓶中。
打开窗,外面的夜色极好,月色朦胧,繁星璀璨。
像是也在为他开心祝福。
-
考出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七中的热度高得不能再高,反而是身为热度最高的梁西沉没了消息。
谁也采访不到他,低调得很,不得已,媒体只能来采访学校。
那段时间在学校了时常能看到记者。
但岑雾再也没看到过梁西沉,她也没有再上□□,仿佛屏蔽了所有能知道他消息的来源,每天的生活只是复习和跳舞。
很快,期末考试结束,暑假开始。
岑雾在放假的当天就收拾东西回了南溪镇,而回到南溪镇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复习和练舞。
她克制着基本不用手机,但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梁西沉的消息。
——他考上了心仪的军校,是第一个在七月初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的人。
蒋燃考得也不错,拿到了南城某大学的通知书,而谢汶,他最后出人意料地放弃了保送反而选择了国外某大学。
谢汶要组织一块儿吃顿饭。
岑雾接到电话时正在花房里帮外婆的花浇水,而她已有一个月没见过梁西沉。
她低垂着眸,沉默了大概有三秒:“抱歉,我来不了了,我外婆感冒没好,我要留在家里照顾她。”
其实外婆的感冒已经好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她会在第三天傍晚,在伽寒寺听钟声时接到周思源的电话,说她和梁西沉他们来了南溪镇。
那一刻,她的呼吸都停滞了。
匆匆赶去下山赶去约好的地方,远远的,她就看到了梁西沉。
无论在哪,无论什么情况下,他永远是她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人,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她放缓了脚步,慢慢地深呼吸。
“雾雾!”周思源率先看到她,兴奋地朝她挥手。
她挽起唇角:“思源。”
周思源开心地抱着她蹭了蹭,随口问:“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好像听到了钟声,你在寺庙里吗?”
“嗯,伽寒寺。”她说着抬头,回应谢汶蒋燃沈岸的打招呼,最后目光落到他的脸上,自然地点头。
他看了她一眼,同样点头。
谢汶解释是因为她没办法回北城,正好听说这里今晚有流星雨,就开车过来找她了,一块儿聚一聚。
闻言,她没有借口再推辞。
南溪镇是有名的江南古镇,她带着他们好好地逛了圈吃了饭,最后在天黑前上山寻找合适的看流星雨位置。
全程,她都没有刻意地去看梁西沉。
他和她也没有说话,然而这一路他偶尔回应谢汶他们的话却是一字不漏地清晰落入了她耳中。
到了山上,周思源靠在她肩膀上,边挽着她聊天边等流星雨。
而他,在她前方。
只要她稍稍抬眸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她终究是没忍住,用眼角余光贪恋地将他的身形描绘,最后藏于心底。
流星雨快来前,谢汶架好了相机,招呼着大家站起来拍合照。
她被周思源拉着起身。
不知怎么的,最后……她竟站到了梁西沉身旁,站在了他的左手边。
久违的气息萦上鼻尖。
一股酸意涌出,让她极没出息地大脑空白呼吸停滞,最后大家异口同声喊耶时她连嘴都张不开。
那晚拍了很多照片,见证他们几人的友谊。
其中有一张,是谢汶轮流给每人拍单人照。
轮到她时,谢汶笑着喊了声:“阿沉?”
她下意识侧眸,却见原本去接电话的梁西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谢汶喊他时他转身。
夜空下,她和他四目相接两秒。
“咔嚓”一声。
谢汶按下了快门键。
意外幸运的是,此时恰有流星雨划过天际,就在她和他的身后。
后来回到北城谢汶有把所有的照片照片都洗出来,每人都有。
只是。
后来,她弄丢了那张和他仅有的合照。
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弄丢的,就像那枚平安符一样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弄丢的那天,她在书桌前沉默很久,偷偷地红了眼。
看完流星雨后,他们下山入住早就订好的宾馆。她一早抵挡不住周思源的撒娇,答应陪她一起睡。
梁西沉和谢汶睡在她们隔壁房。
那一晚,岑雾失眠了。
隔天,她送他们离开。是梁西沉开车来的,也是他开车回去。
她和他们一一道别,在那辆车驶出后转身准备回家,只不过在走了几步后,她到底是没忍住再次转过了身。
看着那辆车,直到再也没有车影。
她的脑海里却仍是他的脸。
原来。
看到他还是会欢喜,会心跳加快,也还是会难过。
之后岑雾又在家里呆了两天后收拾东西去了隔壁程音所在的城市。
过了暑假她就是高三生,要和所有高三生一样备战高考,也要和艺考生一样准备统考校考艺考。
对要准备舞蹈艺考的学生来说,每年的6至9月都是备战集训的黄金期。
她本就不是艺术生,平时也没有时间全封闭的训练,只有在这并不长的暑假里比别人更努力才行。
程音开了一家舞蹈培训机构,又是她的老师,她去她那里集训再合适不过。
训练的每一天都很辛苦,早上一睁开眼就是练基本功,练舞,到了深夜闭眼睡觉,身体却好像也还会自己再练一样。
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的数学成绩又掉下来了,于是除了练舞,她还要晚上抽出时间复习功课。
她基本只睡四个小时。
每一天都是如此。
从不懈怠。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八月下旬,高三提前开学,岑雾重新回到北城。
集训的那个月,她手机关机没有和人联系,包括周思源。
回到北城的当晚,谢汶组织饭局,她明白不能再推,便去了。
还是那家火锅店。
吹着空调,吃着味道一绝的火锅,眼前是熟悉的面孔,而右手旁坐着的……意外地还是梁西沉。
气氛仍和每一次聚会一样热闹。
也依然,她和他,除了他递给她餐具说了谢谢不客气外,再没有其他交流。
那天吃完火锅,谢汶还定了KTV包厢唱歌。
其实晚上她和周思源沈岸还要上晚自习,但周思源很想唱歌,谢汶也说接下来他要出国就很难见面了。
于是,岑雾第一次为这帮朋友翘了晚自习。
但她心里清楚究竟是为了谁。
那晚在KTV,他们几人依然聊得热烈,抢歌唱也抢得厉害。抢到最后,谢汶带头鼓掌要让梁西沉来一首。
谢汶说,从来没听他唱过歌。
他唱了,声线低冽。
“雨下整夜
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
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暗色的包厢里,光线时而闪过他的侧脸,五官一贯的桀骜,眉眼中却好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性感撩人得一塌糊涂。
周思源在她耳旁尖叫,兴奋鼓掌,大喊真好听再来一首,又凑过来告诉她,这首歌叫《七里香》,火遍大街小巷。
岑雾却攥紧了指尖,忍不住想,他是在思念夏微缇吗?
那晚,他只唱了这么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