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双眸霎时灿若星辰,疾步走向裴君,嗫喏半晌,还是叫了一声“爹爹”。
崔阜也叫了一声“先生”。
“嗯。”裴君放开裴婵,微笑着先后拍拍两个少年的肩,“长大了。”
已经长成青松的三郎垂下头,手背捂着眼睛,泣不成声。
对待少年人,自然再不能如他幼时那般,裴君只轻轻拍着他的肩,无声的安慰。
她的前方,谢涟和四公主一左一右隔着人海,都看着他们,并没有在这十年里旧梦重圆。
当晚,旸帝亦有些微醺,不愿在重臣面前失态平添谈姿,早早便退离宴会,独自回到寝殿。
不止他,一场夜宴,一个人的回归,勾起许多人心底的旧事,歌舞升平、公事公办之下,许多人都醉了酒。
旸帝赏赐了裴君一座更大的府邸,但裴君还是和郝得志、阿酒一起回了她们那间小院子,当年她出狱,这小院子便由明帝做主返还,这些年都是裴婵在照料,一尘不染。
裴婵不愿意与她分开,她的两个孩子也都从家里过来拜见裴君这个“舅舅”。
裴君送了他们些从关外带回来的土仪,只是孩子们看她的眼神仰慕却也极生疏,想必便是经过些时日亲近起来,也不会再入他们幼时那般无所顾忌的亲近。
裴君也不强求,关心几句便罢了。
旸帝给了她一月休沐,有不少人想来拜见裴君,裴君都没有见,只与亲友们度过这难得的相聚时光。
待到一月后,她重新回到朝堂,依旧是朝中唯一一位女官,她还是武官之首,只是多担了太子太傅一职。
太子秦蔚原先有好几位先生,文武皆有,都是朝中知名的人物,有的十年前就跟裴君同朝为官,有的是旸帝登基提拔起来的大臣。
他们之中很多人,以及朝堂上许多大臣,并不乐见裴君任太傅,也不乐见女子为官。
旸帝登基,进入天熙纪年,四公主和姬朝云两人为了帮助女子立足,很是有些动作,甚至三年前还帮着五公主的长女立了女户,震惊朝野。
因为她们和裴君的关系,很多人猜测裴君和她们的态度是一样的,或者干脆就是她背地里支持。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次裴君再回朝,会向她当年提出改制变法那般大刀阔斧的做什么时,裴君却只是做她分内的事,不插手太子的教导,不与太子亲近,也没提出任何为女子牟利的举措。
至于近几年大邺涌现一批离经叛道的女子,她们提出的种种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想法,诸如专门的女子选官制,女子书院,对女德的不同解说……
裴君也都不表态,任何时候发表的任何意见都站在大邺和所有百姓的立场上,并不偏袒任何一方。
她支持更多的人著书立说,支持百花齐放,支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都是大邺盛世之象。
一个万朝来贺的大国,理应有包容万象的气量,而她站在这样的高度,同样也要更包容更公正。
这让很多朝堂官员放下心来,同时那些思想走在前沿的女子们,对裴君身为女子却并不立场鲜明地站在她们这一方,也生出微妙的不满来。
裴君偶尔会和四公主、姬朝云见面,自然能够从她们口中得到一些信息,而对于这些年轻的娘子们激进的态度,她只是一笑置之,并不与她们计较。
事实上,任何改革,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当作为改革者那小众的一方触犯大众的利益时,必然要受到剧烈的弹压。
而且过于激进带来的弊端,她们尚且年轻,还没办法长远地考虑。
这是一个长久的,可能要几百年上千年才能实现的追求。
裴君明确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不会受她们左右。
她要稳稳地以女子之身立在朝堂上,任何想要排斥裴君离开朝堂的人,她必然会回以雷霆之击,以行动告诉世人她的地位不可撼动。
有她在,这些女子的行为,才不至于被打为异端,只是归为百花齐放中的一朵。
她站得越久,潜移默化地,大邺就会对女子越宽容,便会有更多传奇女子出现,哪怕后世改朝换代,依旧会有人视她们为榜样,这便足够。
同时她也衷心的希望,当后世提起大邺,提起这个时代,人们神往于它的强盛,它的开明,它的一切……
所以,江南再晚一些去也无妨,春风总会吹绿江南岸,明月依旧会照亮江南的烟雨楼台。
那时,她撑一把油纸伞,提着刚打的酒,雨巷中缓缓而行,风也温柔,雨也温柔。
……
邺朝名将,裴君,生于天和二年,晋州襄陵人。
天和十四年,突厥来犯,不出一月连下北境十四州,裴君于一役中见将才,时旸帝仍为皇子,以统帅重用裴君,七年,裴君为将驱逐突厥。
天和二十九年,突厥再犯,裴君临危受命,再征突厥,三年,灭突厥,又七年,驻守关外,开辟商路。
征战十数年,战功彪炳,为官三十年,官至从一品镖旗大将军,太子少傅。天熙十五年因病辞官,天熙十九年,病逝于扬州,帝恸之,追封太尉,谥号“忠武”,享年五十岁。——《邺书·裴君传》
后世多有人以诗文颂之,其中佚名之人曰“猛虎王于林,雌雄无异;将军战于野,男女无别”,流传于世,最是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