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只是简单的身体不适。
无精打采, 食欲不振,伴随着喉咙时不时的肿痛干哑,像是中暑加上火气过盛的症状。也很正常, 毕竟现在时值暑期,准高二生白木汐怏怏地半躺在沙发上, 想要把客厅的空调调低两度, 伸长了手去够遥控器的时候却被人先行拿走。
“别吹太凉。”端正坐在旁边的沈柊拿过遥控器, 放到白木汐够不到的地方, “本来身体就不舒服, 再着凉了可就糟糕了。”
白木汐扁了扁嘴,转头就往人家肩膀上靠, 撒娇似的埋进沈柊颈间, 小声嘟囔着:“……喉咙痛。”
听着可怜兮兮的, 她知道沈柊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即使回应会显得冷淡而不近人情:“那也不是吹空调能解决的问题,少说话还比较有用。”
但这样说完之后又会拍拍她, 让没骨头一样靠在自己肩上的人稍稍支起一点,拿来旁边的两个靠枕当做替代自己的枕头把她好好地安置倒在沙发上。白木汐眨眨眼,伸手去拽沈柊的衣服不让她走,沈柊就真的停下来, 俯身掐掐她的脸, 轻声说:“去给你倒水。”
又喝水啊。白木汐不太愿意, 仰起头哼唧两声, 而沈柊不为所动, 走去给她倒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杯的温水——白木汐觉得她食欲不振的原因很好找, 沈柊每天都是这样子八方不动的要她多喝水, 只要她喉咙疼一天, 就一天都会在一个水饱的状态。
距离沈柊搬进她家已经两年多了。
最初的时候当然忐忑,毕竟是有个陌生人要加入她的生活,但一切都很顺利,谁会不喜欢沈柊呢。白木汐转过身,把脸埋进柔软的靠枕里,面冷心热温柔的不得了的沈柊,谁会不喜欢她呢,能这样近水楼台和她熟悉起来的自己简直像是在撞大运,得到这样一个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礼物。
“先起来,把水喝了。”
沈柊端着热水回来了,看白木汐埋着头不动,也就只能含着笑意先把水放到茶几上,坐到她旁边去轻轻敲她的头:“快起来啦。”
白木汐闷闷嗯一声,磨磨蹭蹭地蹭过去横着抱住沈柊的腰,把脸靠到她的后腰上:“喝了好多水了,都没有用……”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恃宠而骄的行为,却故意要说些什么来看沈柊的反应,用鼻尖讨好地隔着衣服蹭蹭沈柊的腰:“等一下再喝吧,我好饱。嘴里都没有味道……想吃冰淇淋。”
“不行。不能吃凉的。”
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被黏糊着抱住的人不为所动,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反手过去揉白木汐的头发,揉出几声笑来,手又被抓住,小狗儿似的作势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牙齿微微蹭过就松开。
“怎么咬人,”连一点儿挣扎都没有就乖乖任咬的沈柊这时候才开始秋后算账,绷住笑意把身后搂着自己腰哼哼唧唧的白木汐捞起来,“罚你多喝一杯热水。”
白木汐的脸一下子就苦起来,很不情愿地捧起杯子来,眼巴巴地看着沈柊:“……至少等一会儿再喝嘛,还烫呢。”
胡说,沈柊明明是好好倒了温水来的,平日里对她过度纵容的沈柊现在却不肯松,摇摇头道:“一会儿我就要走了,没人看着、那你就更不喝了。”
话说到这里就没什么办法,白木汐只好乖乖喝水,喝一口看一眼沈柊,搞的像是在逼她喝苦药,委屈巴巴的样子。
她已经可以这样和沈柊亲近,沈柊会这样陪在她身边,这渐渐成为一件顺理成章的事,白木汐有时候会觉得很神奇。
不知道是不是状态不好的缘故,白木汐总觉得从沙发上坐起来之后就有点恍恍惚惚的,总是容易想到这些事。一杯水喝的倒是比想象中顺利一点,她放下空杯子,眼睛还挂在沈柊身上,小小皱了皱鼻子:“你今天喷了香水吗?还挺好闻的。”
其实从今天一早开始就闻到了,几个小时过去好像又散开一些,在刚才蹭到沈柊后腰时能闻到的气味就更馥郁些,被温软的肌肤蒸的清甜,呼吸间都是那样的香气,现在也依然在鼻尖挥之不去似的,搞的白水喝起来都像是甜的。
沈柊就浅浅勾起唇角:“是喷了一点。喉咙痛,鼻子倒是蛮灵的。”
她说着又起身,在白木汐幽怨的目光下又给她续了杯水,这次放下杯子后却没再重新坐在她身边,而是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得出门了,你下午自己在家要好好休息,要多喝水,万一又更难受了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白木汐捞过抱枕来,乖乖坐在沙发上向沈柊点头。她爸妈今天都有事不在家,沈柊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毕竟沈柊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还有戏开始找她拍,比白木汐这个小小的高中生不知道忙上多少。
还好沈柊还是会住在她家。虽然大学提供宿舍,但沈柊说自己不习惯住宿舍,尽管路程变远了也依然会回家住。白木汐听她说着是不习惯,自己却忍不住要去缠着人说“其实是为了我吧,沈柊你舍不得我对不对”,被小小地瞪了一眼也不怕,自己笑的傻乎乎。
这样想着,尽管是有种微妙的不想离开沈柊的心情,但白木汐把这归结于病中的软弱,掩饰性地做出很可靠的样子拍拍自己的胸口,语气格外夸张:“放心吧,我这么大的人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我,放心地去吧!”
只是出个门而已,被她搞的像是什么大事。沈柊隐隐有些不愿意听到这种像是生离死别似的语气,浅浅皱起眉,不客气地伸手掐着白木汐的脸晃了晃:“最多六点我就回来了。好好休息。”
白木汐吐了吐舌头,老实应了一声,目送着沈柊走出门去。关门声落下后,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时间显出些寂静来。
不然看看电视吧。白木汐想,暑假作业……今天不是写作业的心情,而且还嗓子痛。
她想着就打开电视,热闹的声音从电视机里流泻出来,显得这个空间没有那么寂寞。白木汐百无聊赖地换着台,却没找到任何想看的节目,这应该不是电视台的问题,而是她的心情——似乎渐渐浮躁起来。
沈柊喷了香水诶,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心不在焉地想。怎么突然想起喷香水了,是……是要去和什么很重要的人见面吗。
哎呀,怎么胡思乱想到这种地方来了。她呼噜噜地摇头,想着沈柊跟她说过今天是要去上表演课,而且沈柊从早上开始就是这个打扮这个气味了,到下午两点才出门,真要是为了和谁见面才喷香水的话应该出门前才会喷吧……
……好奇怪。白木汐停下了换台的动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处,好像越来越难受了。
身边沈柊坐过的地方还是温的,但气息和温度都留不了很久,身体的难受程度好像随着沈柊的痕迹消散也渐渐升腾起来,白木汐深深地吸气,喉咙的异样感却无论如何压制不住,猛地涌上来的呕吐欲让她捂住嘴巴跳下沙发冲进洗手间,起身的时候太猛,腰重重地磕在茶几的角落,放在上面的玻璃杯被撞翻,沈柊为她倒的热水哗啦地洒了一桌,顺着桌角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白木汐却已经没有余裕去管这些,腰间剧烈的疼痛并着喉咙间的异物感猛地把她催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她在洗手台前咳的惊天动地,生理性的泪水涌上来模糊了视线,让她只隐约地看到一水池的鲜艳红色,一瞬间她错觉自己像是吐出了血肉,却又是与之不同的,更加温和又艳丽的红色。
难忍的咳嗽终于停下,白木汐深深地喘,狠狠抹去眼前模糊视野的泪水,又颤抖着把手伸向水池里,拈起的事物轻盈又柔软,和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正相反。
她吐出了一池红色的玫瑰花瓣。
*
白木汐的病迟迟不好。
本来只当是简单的夏乏症状,过去快半个月却也没有好转,还变本加厉添上了会咳嗽的症状。她这时倒是很听话,会乖乖喝水,只是半点作用也不见有。
沈柊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更焦虑,白木汐的父母也着急起来,要带白木汐去医院,这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犯起执拗来,就是不愿意去:“只是咳嗽而已啦,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不用去医院这么正式——”
“白木汐。”
没让她继续絮絮叨叨地把这些无用的话说完,沈柊打断她,破天荒地喊她的全名,看着噤了声的白木汐眼神忽闪着看过来,她看起来分明也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有点不安地垂着头。沈柊焦躁的心就软下去一点,又不肯放松地硬起来,言简意赅道:“去换衣服,我们去医院。”
白木汐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听了她的话去换衣服出门。
来到医院,沈柊和白木汐的父母全程陪着,白木汐坐到医生对面时沈柊就站在她旁边,听到医生在问过情况后多问了一句:“除了咳嗽之外还有什么表现吗?比如……呕吐之类的?”
这倒是没见她犯过。沈柊想。她看向白木汐,看到高中生沉默着把口罩拉高一点,她最近似乎因食欲不振而瘦了一些,整个人裹在宽大的T恤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白木汐略略低着头,视线落在地上,没有去看任何人,从口罩下发出的声音轻而含混,她说:“没有。”
医院最终没诊出什么所以然,只说可能是肺热之类的,开了一兜子药拎回去。白家父母松了口气,开车回家时一个劲儿地叮嘱白木汐要多喝水注意作息之类的,白木汐一一嗯着应下来,有点疲惫地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
坐在她身边的沈柊就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沈柊心里半点安心感也没有,或许是没有见过白木汐这样安静的样子,来过医院之后反而让她觉得更加忐忑。她定定看过白木汐的眉眼,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微微敛着,沈柊心里七上八下的,伸手过去想安抚地摸摸白木汐的头,却在触到的瞬间被那人条件反射性的一缩滞住了动作。
“啊、”白木汐转过头看她,也反应过来刚才的事,急忙向她解释,“我……吓了我一跳。”
是吗。沈柊抿紧了唇。慢慢收回手来。以前从没见白木汐在自己身边被这样吓到过。
“……还在难受吗?”她最终没再就这件事多说什么,只是轻轻说道,“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可能会好一点。”
“……”
放在平时的话,她甚至都不用提出这样的提议,白木汐就会自己靠过来的。但这次却不一样,白木汐似乎踌躇着稍稍绷紧了肩膀,最终笑道:“不用啦,很快就到家了,没关系的。万一咳嗽传染给你就糟了。”
沈柊安静了半晌,点了点头,转身坐正了,不再说话。
也对,说的很有道理。沈柊想。本来也就一小段路,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是这样吗。
沈柊不声不响地看向窗外,手指不知何时攥紧了,带着隐隐的不安和直觉的惶然。
窗外夜色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