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丢出来寻找大孝子之前, 菅原芦一原计划是去看看吉巷的甚姬花魁的。
据说那位是如同狐妖一样,拥有摄人心魄的体魄,被誉为拥有超脱常理的美貌。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但是与那位甚姬超脱常理的美貌一同出名的是, 甚姬出了名的爱财。
据说是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做。是不折不扣的吞金兽一只。
越是华贵的珠宝首饰,越能得到甚姬的青睐。
“所以你送了什么?”五条晴辉好奇地问道。
“一把遣唐使归来时献上的匕首。”
其手柄处镶满了宝石玛瑙,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刀。
最重要的是那把匕首, 曾由玄奘和尚供于护国兴教寺, 由得道高僧于佛祖像下诵读七七四十九天。
五条晴辉挑眉,这种至宝也能随便送人?
一时间,五条晴辉对那位传闻中的菅原神官更加好奇了。
“佛家不杀生。”
大概是五条晴辉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 再是不会看人脸色的菅原芦一也看懂了五条晴辉眼神中未尽之意。
对于这个在外受苦多年的弟弟,菅原芦一艰难的地捡起了并不存在的偶像包袱,解释道, “而且那把匕首没有开刃。”
倒不如说,是不能开刃。
毕竟匕首这种凶器, 就和佛家普渡众生理念不符了。
这就多少也有些鸡肋了。这才被菅原神官丢给她不成器的女儿。
说到这儿,菅原芦一拍着胸口庆幸, “幸好天皇大人又将母亲急召入宫了。”
不然哪怕跳脱如菅原芦一,也只能老老实实带着五条晴辉回家。
那样的话,她的宝刀就要打水漂了。
五条晴辉:……
平安京贵族的钱可真好赚啊。
有那么一瞬间, 五条晴辉必须承认,他后悔了。
毕竟他不仅要给自己存嫁妆, 还要给悟存上一份更为丰厚的嫁妆才行。
这些东西, 本来该由五条家的当家主夫操心, 但五条家主实在太忙了。所以只能由五条晴辉站出来了。
俗话说长子如父。
为了他的孪生兄弟, 五条晴辉可是早早就开始面临生活的重担了。
顺便一提, 至今仍未有人知晓五条晴辉为他和五条悟存下的嫁妆到底价值几何。
两人说话间,牛车也停在了一条小巷边。
早已等候多时的仆人,在看到牛车旁的家徽后,连忙迎了上来,“菅原大人,请。”
吉巷的仆人隐晦地打量了一眼跟在菅原芦一身后的白色长发少年。
下九流的地方自有下九流地方的消息渠道。
她可是听说了,今天一早,菅原家的长女就匆忙赶去了春风阁,迎回了一名少年。
没想到,不过半天时间,菅原芦一就带着少年大摇大摆进了吉巷拜见甚姬花魁。
仆人看了看菅原芦一单薄的身体,心生敬意,这是红玫瑰和白玫瑰都要啊。
也不知道这位贵女单薄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实在是太强了啊。
脑海中疯狂头脑风暴的同时,并不影响仆人带路,来到一间雕花浮窗前,仆人原本就恭谨的身子,佝偻地更凶了。
她轻轻敲了敲门窗,小声唤道,“甚姬,客人到了。”
屋子里传来一声响动,然后纸制的房门被仆人恭谨地从外打开。
这位身形高壮的健仆跪坐在门外,几乎要将头埋在地上了。
她在发抖。
仿佛屋子里的并非活色生香的软香玉,而是一枚食人的猛兽。
昏黄的屋子里,有着一股令人酥软的香味。
被唤作甚姬的男人手持一支烟枪,身上胡乱地披着一件暗金色的羽织。
男人闻言终于施舍一般地抬头看向门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菅原芦一,发出了轻蔑地嗤笑。
甚姬极致华贵的羽织下不着片缕堪称完美的蜜色□□。
甚至带着隐隐的新生粉肉。
这很奇怪。
菅原芦一心想。
她一直以来都喜欢的是腰似细柳,肤白细腻,西子捧心的美娇郎。
平心而论,这位艳名在外的甚姬,无论怎么看,都和体弱纤细有关。
但是这种极具生命力的气息,让菅原芦一根本挪不开眼。
只是一个照面,菅原芦一就仿佛踏入了雄狮的领地,被过于充满攻击性的荷尔蒙锁定,少女只觉得一阵热气从她脸颊涌上,几乎要将她的脑子都煮沸了。
她浑身上下都叫嚣着危险。
作为一名妈宝女,菅原芦一虽然废材,但她很听菅原神官的话。
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晰认知的菅原芦一绝对不会以身犯险。
但是这间厢房不同。
因为甚姬的姿态是极其放松闲适的。
和志怪小说中以容貌和肉/体卖弄风情,炫耀自己的精怪不同,隐藏于华贵羽织下的,是千锤百炼之后方可练成的流畅肌肉线条。
内敛而存在感逼人,有种呼之欲出的危险感。
仿佛下刻,这只打盹的猛兽就会睁眼扑向擅闯猛兽领地的草食系生物。
菅原芦一自认是个俗人。
却渴望着这样一份让人战栗的危险感。这一刻,少女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入幕之宾,会说出,“甚姬拥有摄人心魂的体魄。”
慢了一步进屋的五条晴辉,谢过了门口的仆人,少年不疾不徐地进了屋子。然后诧异地惊呼,“甚尔?”
如同一只吃饱喝足,躺在金山之上懒散晒着太阳的雄狮。
哪怕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甚姬也提不清精神,他只是懒散地瞥了眼他来自未来的熟人,抽了一口水烟,吐出一阵白圈。
满意地看着烟雾缭绕之中白发少年捂唇咳嗽,这才勾起烙下险恶伤疤的嘴角,沙哑地说道,“什么啊,竟然还有五条家的小鬼?”
甚姬又或者说禅院甚尔一把拉过菅原芦一,恶劣至极的朝着这位手足无措的客人吐出一口白烟。
菅原芦一的脸刷得就红透了。
少女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因为缺氧快要窒息,禅院甚尔才在仆人恳切的祈求中,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这位到底算是他的限定金主,露出了标准的甚尔式营业微笑,“真贪心啊客人,你可没说过要加人。”
“这是另外的价格。”
训练得当的仆人早就习惯了她们吉巷的头牌甚姬时不时的惊人之语了。
近乎怜悯地看着被甚姬三言两语近身,收刮走浑身全部值钱物件的贵女。
在确定无法从这位菅原家的贵女身上榨取更多油水后,一直保持着营业状态的禅院甚尔直接表演川剧变脸绝活,“谁都好,但是老子从不接待姓五条的家伙。”
一句话直接将菅原芦一三振出局。
颠了颠从菅原芦一身上收刮下的珠宝重量,禅院甚尔还算满意,于是他俯身凑到菅原芦一身前,拍了拍少女白皙光泽的脸,好心说道,“想要加人的话,下次把钱带够了再一起玩吧小朋友。”
现在就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说拜拜的时候了。
第一次直面禅院甚尔营业状态的五条晴辉皱眉,他并不认同禅院甚尔这种清醒堕落的生活方式。
少年试图将误入迷途的友人拉回正轨。
五条晴辉痛心疾首,他的友人不是已经从良了吗!
不能因为平安京的大家道德底线低,就理所当然地变成烂人啊!
只可惜,五条晴辉还没找到合适的搭话机会。
菅原神官已经杀向战场。
终于从天皇宫回到府邸的菅原神官,从家臣那儿了解了她的好大儿行踪后。
菅原神官:……
在入职阴阳寮之前,菅原神官先是一名武士。
一名以一当百的武士。
她直接提着佩刀骑着马就去抓人了。
棍棒底下出孝子。
古人诚不欺我。
几乎是一路将丢人现眼的好大儿打回了菅原家。
怎么会有带着男眷去逛吉原的啊!菅原神官人差点气没了。
菅原神官无法理解,她这一生行善积德,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五行缺脑的玩意儿。
她那出门从不带脑子的好大儿是不是忘了,五条晴辉是不用繁杂仪式,光是往神龛前一跪,就能得到稻荷神注视的神明的宠儿。
你带着神明的宠儿去逛花街?
这位神明的宠儿还刚用整个菅原家起誓,要报答神明恩情,茹素吃斋,守节三年的!
稍微出点意外,整个菅原家就要跟着玩完了好吗。
虽然菅原神官因为一些不可抗因素,只做了个十年规划,二十年发展的小目标。
但她真的不想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亲眼看到菅原家灭族的好吗。
“说真的,我对芦一最大的期望就是她赶紧结婚生子。”
搞个小号出来让菅原神官重新练级抢救一下吧。
五条晴辉很难不认同菅原神官这句话,菅原芦一她是真的不靠谱啊。
因为他发现,他和菅原神官之间,除了那头白毛,几乎就没有相似的地方了!
为什么菅原芦一会言之凿凿认为他是菅原神官的私生子?
五条晴辉不能理解。
菅原神官叹气,“因为芦一她脸盲。”
简单来讲,菅原神官会如此干净利索放弃鸡娃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菅原芦一她脸盲。
因为菅田芦一的脸盲特性,菅原神官甚至都不敢把菅原芦一往天皇陛下跟前带去刷存在感。
万一冲撞了贵人,她就是菅原家的罪人了。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也因为菅原神官从未有过这类做法,反倒让天皇阁下对菅原神官评价颇高。
在一众试图拼命靠着家族裙带关系谋取一官半职的妖艳贱货之中,一直不愿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带到天皇面前,甚至几度拒绝了天皇陛下给与菅原芦一恩赐的神官大人,就显得格外清醒脱俗了。
很有自知之明的菅原神官,相当聪颖的接收到了天皇这微妙的欣慰。
然后利用这份欣慰,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她的政敌,功成身退,还捞了个忠肝义胆的美誉。
有那么一点时间,菅原神官甚至升起了无敌的寂寞。
除了她那五行缺脑的女儿,大神官觉得她已经无敌了。
不过在看到五条晴辉的那一刻起,和还在兴奋八卦的菅原芦一不同,菅原神官从五条晴辉身上看到了一丝空间之力。
“原来如此。”
“你来自未来。”
在那双平和的黑眸中,五条晴辉点头承认了这个事实,少年好奇地问道,“您似乎并不生气?”
他以一己之力将整个菅原家都绑上他这条小破船的事。
“我已经气过了。”菅原大神官同样十分真诚。
又或者说在看到五条晴辉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千年之后,菅原氏的血脉仍在流淌。
对于菅原家的族长来讲,再不会有比这件事更让她感到愉悦的了。
“这代表你的诺言得到了神明的承认,而你也并未失誓。”
菅原大神官表示,她只要知道这样一个事实就够了。
至于更多?
“我一直以为在我死后,菅原家会被芦一玩完。”
但是现在来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就够了。
说着大神官拍了拍五条晴辉的肩膀,扫过少年身上残存的污秽之力,“去玩吧。”
***
菅原神官是一位相当有魅力的女性。她默认了菅原芦一的胡说八道,认下了五条晴辉这个半路出家的儿子。
毕竟和妖怪春风一度什么的,对贵族而言,不过是一件风流韵事。
仆人们并没有因为五条晴辉是个男子而轻怠他的意思。
反倒是比对待菅原芦一这一嫡女更为恭谨。
因为……
“能够让那位大神官心甘情愿生下晴辉少爷,那位妖怪先生一定是大神官真爱了吧。”
毕竟菅原神官她是远近闻名的事业逼。
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好吗。
甚至连五条晴辉不愿改姓,在仆从们眼里都是爱的证明。
“大神官阁下一定爱惨了那位,甚至愿意让她的孩子从父姓!”
负责照顾五条晴辉起居的少年一脸感慨地说道,“那一定是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吧。”
毕竟晴辉大人的容貌,是连男孩子看见都会心动的呢。
“为什么不能是大神官大人厌弃我的父亲呢?”五条晴辉不能理解,因为厌弃所以让流有自己一半血脉的孩子恢复母姓都不愿意。
少年连连摆手,“怎么可能。”
“您是如此貌美,您的父亲怎么会被大神官厌弃呢?”
要知道平安京的贵女们,几乎都是群伤风悲月的恋爱脑。
五条晴辉:……
也行吧。
“对了,晴辉大人,这些书信里有您想要结交认识的贵女吗?”
少年指了指摆在桌上数天都没被拆开的书信,不带一丝阴霾地问道,“如果您不喜欢,我就将这些书信带走了。”
在上一世也曾面临过这种局面的五条晴辉,如今处理起这些书信有了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
世家贵族之间男女接触,讲究的是浑然天成。
女君们可以同时追求多个男性,而正如此,贵君们同时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追求者们的示好。
在身份合适的情况下,通常是先从互通书信开始。
五条晴辉摆了摆手,“我已经在稻荷神大人神像前立誓。”
再次感谢人美心善的稻荷神大人。
要知道这种神像前的立誓,实在太好用了。
好用到他只要说出这个理由,基本就能杜绝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狂风乱蝶。
至于剩下的小部分幸存者。
则会被菅原芦一挨个找上门谈心。
是夜。
五条晴辉遵循着健康的作息,已经准备熄灯睡觉了。
少年准备关上窗户的时候,一只夜行的大猫身形轻巧地钻进了屋子。
“啧,你这家伙运气也太好了吧。”
是身上还带着露气的禅院甚尔。
男人一进卧室,便放肆地四处打量屋子里华贵的摆件,并在心里和他居住的卧室比较。
好的,没他贵,是他赢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禅院甚尔身上敌视之意肉眼可见的松了许多。
你是不能要求一只常年游荡在外吃百家饭的大猫理解客气二字的。
就像现在,禅院甚尔直接反客为主坐在了主坐上。
“你干了什么?”竟然被菅原家接走了?
五条晴辉十分认真,“有没有一种可能甚尔,我这是认祖归宗了呢?”
时隔千年的老祖宗又怎么不可能是他的亲戚呢?
禅院甚尔哈了口气,这个答案他是万万没有想过的。
“我查过族谱了,五条家算是大阴阳师菅原道真的后代。”
而里梅拿出的那面破碎的镜子,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神镜云外镜。
相传八尺勾玉就曾被大阴阳是安倍晴明藏在云外镜中。
他只是单纯的在稻荷神的见证下,认祖归宗了啊。
说到这儿,五条晴辉诧异,“甚尔,你为什么没这么做?”
禅院甚尔冷嗤了声,当然是因为禅院甚尔他根本不会在意族谱这种东西。
比起认祖归宗,禅院甚尔更想提刀直接从源头解决问题。
比如屠族什么的。
五条晴辉点了点头,没错,这确实是甚尔会做出的事。
禅院甚尔大刀阔斧地坐着,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他随手抽了篇放在桌上的书信打发时间。
能够被侍从留下的书信主人,无一不是家室相当,文笔斐然的名门。
禅院甚尔一目十行看完书信后,“嗤,这不是连送我礼物都没超过一百金的穷鬼吗?”
再拆另一个点评道,“这个是个妈宝女,连上床姿势都是我妈说……”
毫不客气地将信纸随手一丢,禅院甚尔继续他的拆信大业,直接笑了,“这个好。”
“这个都为真爱生了个孩子了,你嫁过去就能直接无痛当爹了。”
反正五条晴辉这些年拉扯五条悟长大,已经养了个好大儿了,也不差这一个了。
五条晴辉叹气,将信纸从禅院甚尔手里抽走,“甚尔,你在不高兴什么?”
***
禅院甚尔为什么生气?
难道他不该生气吗?
酒精对咒术杀手来讲,不过是稍微刺激一些的饮料,哪怕将身上全部的现金都拿去买酒,禅院甚尔依旧无法如愿在烂醉中酣然入睡。
他又一次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流浪汉。
禅院甚尔拒绝了酒吧里男男女女的邀请,空无一人的小巷才是流浪汉的最佳归宿。
他游荡于各个酒馆,等他终于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个儿子时,他已经身无分文。
按照禅院甚尔的本性,这个时候他本应该接受某个酒馆里女人的好意,接过薄薄的银行卡,带着臭小鬼蹭吃蹭喝。
大概是最后一点良心,让禅院甚尔放弃了以往的捷径,而是掏出了手机,拨打了个烂熟于心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