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的声响不断响起。
血融进花洒流出的热水,白色的水雾与血水一起流出浴室门。
见状,时踪暂时熄灭了手电筒,放轻脚步朝浴室靠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手背一震,他收到了红线剧情——
【眼前的一幕让你感到非常害怕,你努力说服自己,你只是压力太大了,这才出现了幻觉,只要一觉睡到大天亮,这些幻觉就都会消失!】
【玩家时踪,请立刻回房睡觉,直到明天早上】
看来系统对玩家自由探索的深度做了限制。
怎么打破这种限制呢?
时踪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但今晚是不成了。
他只得先离开这里。
在回房的路上,时踪倒是又看到了颇为有意思的一幕——
那两个厨子又出现了。
他们二人推着一个散发着肉香与酒香的大型餐车,在长得很萌的女二号房门前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上前敲了敲门,恭敬地道:“小姐你好,这是送给你的夜宵。”
女二号居然还没吃饱?
她为什么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
时踪来不及深究,手背已经出现了发麻的感觉。
在系统的催促下,他只得迅速回房睡觉。
次日早上七点,时踪被“哇哇哇”的乌鸦叫声所惊醒。
起床后立刻推开门,他发现左三丘化作的乌鸦从斜对面的一间空房间飞了出来。
不止时踪,所有演职人员都陆续被乌鸦的声音惊醒,不消片刻就都来到了走廊中。
因是环形走廊,大家很容易就大眼对上了小眼。
导演率先朝大家招手打起了招呼。“都醒了?那大家先洗漱吧,半个小时后,我们在餐厅见面!早餐过后,是新一轮的剧本围读会。
“昨天的围读会很顺利,大家辛苦了。希望接下来的一场也顺利!感谢大家的配合。”
闻言,千娇百媚的女主角望一眼大家,害羞地捂住脸,嘟囔道:“没想到大家都被乌鸦的呱噪声给喊出来了。我还没化妆呢。这多不好意思啊。
“导演啊,半个小时,可不够我化妆的。麻烦多等我一会儿哦!”
女二号紧跟着开口了。
她抹了一把嘴,疑似做了个擦口水的动作,这才道:“导演,我不需要半小时,我五分钟就好!我能不能……早些时候去餐厅,然后多吃点啊?”
“好好好。随便你们吧。”
导演倒是脾气很好的样子,“这样吧,我不管你们什么时候去餐厅吃饭,最迟早上10点,围读会必须开始!
“这里本来是景点,把这里包下来,不便宜的。我们的围读会只有三天时间。明天下午,我们的剧本要最终定稿,所有角色的演法,也要定下来!
“对于男主角的结局,编辑老师一直没拿准注意。他要不要死在地狱,怎么死,被谁所杀,干脆大家一起决定
“大家现在都入了戏,一定代入各自的角色,讨论出最满意的结果。”
时踪不发一言,倒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导演这话里的关键句子——三天时间决定着剧本里男主的结局走向。
这会不会是本次隐藏的时间限制?
超过这个限制,默认剧情线的死者就会死?
回房洗漱完毕,时踪离开房间,然后迅速去到了贺真扮演的男主角房间门口。
待他敲了几下门,贺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看来是刚冲了澡。
系统能根据玩家本人的形象塑造其在剧中的角色;会在特定的剧情演绎阶段,强制性影响玩家们说台词的语气、乃至表情;还会赋予玩家特别的气质,最大程度了保证了玩家们的代入感。
在系统力量的影响下下,贺真有着冷白色的皮肤,与一双颓废至极的眼神,这让他整个人带着点剔透的破碎感。
水珠顺着额前的碎发往下淌,他的这种破碎感和苍白感就更明显了,有一种很特别的丧系魅力。
时踪打量他几眼,开口道:“你洗澡洗得还挺频繁,昨晚半夜三更才洗过,早上又洗?”
闻言,贺真倒是面露几分诧异。“昨晚?你进过我房间?我怎么不知道?”
时踪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你是不知道我进过你房间,还是不知道自己进浴室洗过澡?”
贺真摇头:“都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剧本围读会结束后,我很累,回房后倒床就睡。再醒来就是今天早上了,我是被乌鸦的声音吵醒的。”
时踪没多问,只再朝他走近一步,直接道:“把手伸出来。”
贺真:“?”
时踪没多解释。“让我看看你的手。”
贺真问他:“想看我哪只手?”
时踪语气淡淡地:“左手。”
“嗯。”
贺真果然伸出左手,再将手掌摊开来,又问,“你要怎么看?”
时踪没有回答,直接抓住了贺真的手腕,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仔细看向了他的五个指甲盖。
一个接一个的指甲盖看过去,时踪又把贺真手掌翻了过来,捏起他的左手拇指,仔细看起了指纹。
看完拇指,时踪接连看了他的食指、中指……翻来覆去把人一只手研究了个仔细。
放开贺真的时候,时踪拿眼梢瞄他。“你好像很有意见?”
贺真摇头。“还好。”
“是么?”时踪问他,“你的记忆也混乱了吧,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我的名字,甚至对于往事,也不是全都想得起来。”
贺真点头。
时踪又问:“那么,昨天晚上,剧本围读会结束的时候,你和我对视了一眼,那会儿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贺真摇头,看向时踪的眼神呈现出几许奇异。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误会什么。
时踪瞥他一眼,倒也不多解释,只追问了一句:“真的没有?”
贺真摇头。“昨晚试读会后,我只是随便看了你一眼,非要解释的话,我想知道你和导演对我的表现是否满意,所以我看了你,但也看了导演。
“我自认我的眼神很纯粹,并没有其余深刻含义。我确实不记得大家的名字了,但并没有仅仅与你对视一眼,就想起什么。”
时踪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贺真问他:“编剧老师,还有事吗?”
时踪反问:“你晚上有安排吗?”
贺真摇头。“暂时没有。怎么?”
“晚上在房间等我。”
“你要做什么?”
“探讨剧本而已。”
聊完天,贺真率先下楼去往宴会厅。
时踪默默注视着他下楼的背影,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的左手。
——他刚才仔细看了贺真的左手,经过确认,那确实就是昨晚他在贺真房里床下看到的那只断手。
因此,昨晚那只断手确实属于贺真。
那么从浴室门口滚落出的眼珠、脚呢?
难道它们都是从贺真身上掉下来的?
如果贺真刚才没有说谎……
为什么他对昨晚的事没有一点记忆?
他看起来丝毫不像受伤的样子。
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踪正思忖着,冷不防身后传来了一个奇怪的人声——
“你刚才的举动好奇怪啊。
“你把人家的手摸来摸去的。人家不过随便看了你一眼,你居然认为这一眼里别有含义。你昨晚偷偷潜进人家房间不说,今晚还要以聊剧本的名义明目张胆地跟过去……
“编剧老师,你该不会想潜规则男主吧?”
时踪回头,不出意外,看到了乌鸦形态的左三丘。
变成乌鸦了话还这么多。
时踪问他:“原来你会说人话?”
左三丘:“……”
我感觉你在骂我。
但我没有证据。
扑腾了两下翅膀,左三丘赶紧道:“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本人啊!我只是在想,编剧这个角色,是不是gay啊?噫……
“幸好我没有拿到你那个角色!”
时踪诧异地看着他。“所以,Gay和畜生之中,你宁肯当畜生?你的恐同症状真的很严重啊。”
左三丘:“…………”
时踪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左三丘愤愤道:“你骂我,我不告诉你了。”
时踪索性不问,直接转身下楼了。
左三丘愣了一会儿,赶紧扑腾着翅膀跟了上去。“那个,不是,啊?你真的不好奇我为什么是乌鸦啊?“别啊,你问问嘛,没准我能勉为其难回答。
“也许我的故事对你推理出整个故事很有帮助哦!”
时踪始终置若罔闻。
左三丘心一横,飞到了他肩膀落下来。“这不像你啊,上个副本你还想方设法套我话呢。你再努努力嘛!”
时踪淡淡道:“你特地飞过来,不可能是因为预知到我会和男主谈话,特意过来偷听,那么你就是有事情问我,或者有什么疑惑急需我解答。
“再者,我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你。所以现在应该是你求我听你的故事,以便帮你解答疑惑。”
左三丘:“……”
他为什么感觉自己被时踪拿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沉默了一会儿,左三丘还是赶在时踪进宴会厅前开了口。“在我的故事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乌鸦。我总觉得我应该和你们很相似。看到你们,我会有一种极大的熟悉感。
“这话暗含的意思,是说我其实跟你们一样,是人类吧?
“我从前是人,后来不知道得罪了谁,被那人变成了乌鸦?难道我们这些人之中,有人会魔法?”
“副本才开始。再看看吧。”
时踪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我问你,我早上看见你从我斜对面的房间里飞了出来。怎么,你昨晚住那里?”
左三丘点头。“是。在我的感知里,我应该是和你们一样的人,也应该住在人住的房间里。我绕着走廊飞了一圈,在直觉的指引下,住进了我现在的那间房。”
时踪再问:“你对我有杀机吗?”
“没有啊。真没有。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也完全不认识你。”
话到这里,乌鸦状的左三丘没忍住扑腾了两下翅膀,后知后觉发现——
等等,不是我有问题要问他的吗?怎么一直是他在提问?
他刚才不是说他没有任何问题问自己吗?
·
片刻后,玩家们在宴会厅吃起了早餐。
其中女二号是来得最早的人,也是墨迹到最后迟迟不肯离席的那个。
早餐过后又是漫长的、不可跳过的红线剧情——剧本围读会。
为期三天的剧本围读会并不是按照剧本顺序来的。
昨晚大家演读的剧本是结尾部分。
在这部分内容里,以为自己重生后活得很幸福的男主发现自己身处地狱,并不断遭受着亲人爱人的折磨。
至于今日上午的围读会,则是围绕男主刚“重生”的经历进行的。
重生后,他与妹妹相依为命,与挚友奋斗事业,与妻子因为工作关系有了初遇,他觉得生活仿佛又充满了希望。
演员们将剧本通读了一遍之后,张琦君扮演的女主开了口。
“导演,我想提个意见,目前这段故事有点平了。加点狗血情节,大家才爱看呀。
“我觉得,安排男主的挚友也爱上女主雁雁。两男争一女,这才更有戏剧性。”
导演思忖了一下,看向时踪。“编剧老师啊,我们的项目,那确实也得考虑票房。加点生活化的狗血情节,也许观众更喜欢?你认可吗?”
在时踪看来,这剧本内容玄之又玄,根本没有任何商业元素,无从谈让观众喜欢,更遑论票房。
这是他完全不清楚这个项目为什么能被拍摄的原因。
然而他只能照着脑子里系统给的台词念道:“男主杀了妻子与挚友,这条主线不变就可以。其他细节我无所谓。
“如果你们要这么改,可以。但我就不写台词了。导演设置一个场景,演员们自己发挥吧。大家已经融入角色了,自己发挥反而更自然。”
听到这句话,女主笑了笑,抬手状似无意地撩了一下头发,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便从发间窜出来,几乎让人心旌摇曳。
她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风情万种,实在适合这个角色。
正是因为妻子长得太有蛊惑性,男主才误认为,是她误了自己的道心。
只见她说完这句话,先朝俊美的男主抛了个媚眼,之后又朝男二眨了一下眼睛。
女主对男主有意,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男主长得颇为好看。
然而扮演男二的演员长相狰狞可怖,又并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优势……
女主为什么也会勾引他?
难道她的人设天性如此,看见谁都想魅惑一下?
刚想到这里,时踪就注意到女主又看向了长得很可爱的女二号。
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瞬,女二号一下子羞得脸都红了,赶紧避开了她的注视,不敢再看。
目睹到这一幕,时踪眉梢一挑,就看到女主的视线又朝自己望了过来。
好在导演及时打断了一切。
他问时踪:“编剧老师,你对男主结局考虑得怎么样了?我设想了几种结局——
“第一,男主继续在地狱受罚。至于他以后会怎样,留给观众遐想,算是开放性结尾。
“第二,男主受够惩罚,再世为人了,不过他下辈子过得很惨。
“第三种,男主醒过来,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
到这一步,时踪并没有收到任何台词提示。
看来系统要他自由发挥了。
这种情况大概与结局选择类似,他的回答不会影响故事走向,也不会影响剧情完成度,但决定着骑士徽章的类型。
时踪并没有思考太久,很快便道:“对于男主来说,最好的结局当然是他其实并没有自尽。
“自尽的前一刻,男主做了一场关于重生的梦。梦里,重生后的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却落得个被爱人、挚友、亲人千刀万剐的下场。
“于是他醒悟了。既然放下屠刀并不能拯救自己,那还不如彻底沦入魔道。也许这本就是他的天命。
“无法飞升成为救世的仙,那就干脆做一个灭世的魔。
“有阳光就有阴影,有杀戮才有拯救。没有灭世的魔,想要飞升的神佛,靠什么去完成他们的功勋?
“魔靠杀人变得强大,神佛靠杀魔完成历练……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则。这其实也是一种食物链。总之,魔也是不可或缺的。”
时踪这话把一众玩家、乃至NPC都说沉默了。
他们全都在看他,似乎是在好奇,这话是出自系统之手,还是出自他本人。
左三丘觉得时踪的三观歪极了。
可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反驳。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出一句——“杀人不对。”
发表完自己的见解,时踪端起红茶喝了一口。
过程中他感觉到某道视线,这便抬头望了过去。
他对上了贺真的眼睛。
贺真似乎暂时脱离了角色,而与他本人重叠了。
透过这张颓丧而又俊美的男演员的皮囊,时踪看到了那个眼神清澈干净的少年人正探究般地看着自己,像是在揣测说出这样一番话的自己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贺真的眉眼间藏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仿佛生来就坐在了审判席上。
这让时踪感到他是判官,自己却是被审判的那个魔。
又或者说,自己是魔,而他是那个需要通过诛魔而达成飞升的仙。藏在胸口的玉佩忽然蠢蠢欲动。
时踪的心狠狠一跳,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漆黑的大殿中,幽蓝而冰凉的火光照亮了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也照亮了一个坐在大殿最前方的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身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他手执长鞭,朝跪着的男人高高扬起,冷声道:“满口狡辩之词,我看你简直无药可救!”
“唰”地一声,那是长鞭抽过来时发出的锐响。
长鞭威力强劲,一鞭之下,几乎能让人魂灵分崩离析、痛入骨髓。
跪着的那个男人却是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时踪也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然而幻象已在这一刻消失,他的眼前还是副本里热闹的宴会厅。
幻象里的那记鞭子根本没有打在他身上。
可他从脊椎到脖颈都泛起了一股寒意,几乎连骨血都冷了。
就好像刚才那幕幻象曾是他的亲身经历。
浅浅呼出一口气,时踪若有所思看贺真一眼,随即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