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午和冯筝抬着檀木小几进来, 避免纸笔被雨水打湿,仿佛对天气早有所料。
吕瑛恹恹的,端起奶茶又喝了一口。
每天只干三个时辰活的小人家今日已工作了两个半时辰,随着工时即将耗尽, 他的精力下滑, 不仅说话时无精打采, 耐性也到了一天之中最差的阶段。
平时吕瑛都会自觉把需要理性的工作早早做完,这时看看文书和账本就行了,想杀人都不会这时候做决定,省得火气太大,把不该杀的也杀了。
谁知今日却来了客, 四大侍女、华美静、岚山岚溪和祝大午、冯筝都对吕瑛的性情有所了解, 此时纷纷安静如鸡。
洛二爷小心坐在下首,开启贵人们谈事时常见的客套辞令。
吕瑛坐着听, 偶尔应一声,听了一盏茶的时间看洛二爷还不打算结束,拿起一张纸, 拿笔在上面勾圈, 细白的小手指蜷在乌木制的笔身上。
洛二爷说了半天没完,吕瑛又勾了几个圈, 交给岚溪:“给科菲,让他今晚带人做完。”
洛奇逸眼神比二叔好些, 能看见那张纸上满是人名,他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 这、这、这……这吕家孙少爷莫不是一边听他二叔讲话, 一边圈杀人名单!
他下意识狠狠扯了洛二爷袖子一下, 洛二爷一时不察,直接被侄子扯得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跌了个大马趴,椅子也跟着掀了,屋里响起哐当一声巨响!
吕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面色不变地让人将洛二爷扶起。
“二位的来意我已知晓,如今琼崖岛正集合许多百姓开荒,正是缺铁器的时候,洛公爷愿意以铁矿来结算和吕家的生意,吕瑛感激不尽,迁徙女人一事不成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谈别的。”
洛奇逸有点愣,一时竟有点佩服吕瑛,他二叔最擅长用话术将人诳晕,然后在生意里占便宜,可吕瑛竟从他二叔的废话里精准总结出这么多信息。
洛二爷也不意外,吕瑛是吕家如今唯一的继承人,以后琼国公的爵位、整座琼崖岛、南洋都会属于他,大家族对这种唯一继承人的培养力度之大,大家族出身的子弟最清楚。
听闻吕玄甚至请动了致仕的工部尚书文赦芸给吕瑛当老师,那文赦芸既是开龙帝时代过来的开国臣子,是朝上出了名的实干流孤臣,不结党不营私,又曾任吏部侍郎,精于人情世故,人精中的人精,上能于朝堂做官,下能修水堤、修工事,可谓一代能臣。
如吕瑛这般不缺爵位甚至不缺王位的勋贵,压根无需在科举方面费太多功夫,能得到文赦芸的一对一教导,正是最好的安排。
他们谈好了琼崖岛出成药、粮食、盐糖从云南换铁,吕瑛又提出虽然买女人不成,但他还可以买别的,比如囚犯。
洛二爷面露惊异:“囚犯?吕公子买这些贱人做什么?”
吕瑛:“开山修路、凿井筑地时总难免有死人风险特别高的重活,让良家子去做难免不忍,也太浪费,若让囚犯来做,因他们都犯了重罪,死了也不可惜么。”
洛二爷:“这倒也是。”
这两人言谈间对囚犯的性命是完全不在意的。
正儿八经读了《禹律》的读书人,洛奇逸就有不同的看法,他插嘴道:“可犯人皆已受罚,我等应尊奉朝廷指令,琼崖岛便罢了,云南道那边,还是不能随意啊。”
洛二爷瞪这个书呆子侄子一眼,想骂他,朝廷也没真的重视犯人的命,要你在这多嘴?何况洛家缺军需,能用犯人换钱粮药盐糖油的好事平时求都求不来呢!这傻小子居然还想往外推!
吕瑛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他先打量了洛奇逸的……脸,发觉此人作为洛家三代,比作为二代的洛二爷要好看得多,看来是父亲娶了美女改良过血统,一张脸虽不如秋瑜、吕房这样的一等,也算得上端正英俊,且举止斯文,个子又
高而结实,应是没落下洛家家传的武功。
文武双全、年轻正直、脑子不蠢但也没聪明到不好把控,而且洛家有祖传的好生养体质。
出于种种考量,吕瑛打起精神,突然问了几个《禹律》方面的问题。
洛奇逸只以为这孩子是向自己请教,哪怕心中觉得吕瑛这问题问得突兀,也都一一答了。
洛二爷情商高一些,便发觉吕瑛这语气与其说是请教,不如说是考校,当洛奇逸回答出正确答案时,吕瑛面上便多一丝满意。
如今南禹的法律基本是继承了之前的送与更远之前的糖,算不上严苛,凡有案件,需经过官府的初审、复审后才能判,若是犯事的是士绅、大族的成员,还要添一环悯审(主要针对孤寡老弱等弱势群体,不过一般能享受悯审的不会是这个群体)。
不严重的案子到最后,官府也只是警告和戒饬,或罚一些银钱,重一点的则是笞刑(用竹条竹板抽)和杖刑了,被判到徒刑和流刑都是很严重的罪了。
徒刑和流刑也有区别,徒刑是关在固定的地方进行劳役数年,流刑就是直接送到环境最差的地方,犯人死在路上也不稀罕,比徒刑要残酷许多。
而要判徒刑、流刑和死刑这三个级别的罪,就要将案件上报到中央的三法司,即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了。
刑部会派官员复核案件避免冤案错案,像证据不足、案件与判案时引用的律条不合等情况,都会将案子打回去重审,又有监察御史巡视天下,不光管各地吏治是否清明,有直接上奏皇帝之权,更有监督各地案件判完后有没有落实刑罚。
洛奇逸滔滔不绝,言下之意就是被送到云南的流刑犯人,那都是经过严审滴!死刑犯更是要秋后问斩,万一在修路的时候稀里糊涂活过了秋后,那不是便宜那死刑犯了吗!
吕瑛听到这里,保证道:“一般修路队里的死刑犯都是干最危险的活,消耗起来很快的,三个月内就死了,不会到秋后。”
自古以来修路修堤开矿就是死人三大项,吕瑛手头三大项以内的工程多得很,刘紫妍这次过来,也是询问她能不能从湖湘湖广附近买犯人开矿,吕瑛拨给她的人快死得差不多了,有些危险的矿洞不适合良家子进。
洛奇逸卡了一下,又要再说什么,洛二爷一把将他扒到身后,上前和吕瑛敲定了买人的生意。
禹朝主要的流放地有两个,一个是北边战场,一个是西南的云南道,这两地都有对抗外敌之责,犯人丢过去就是面上刺青丢贼配军里,当战场敢死队、军队苦役用的。
曾经也担任流放地的两广如今有海港生意捞财,琼崖岛则有雨神庇护且在实际上被割给了吕家,对流放的犯人来说已算不上荒僻苦寒之地,没什么威慑力。
而洛家对囚犯的态度就是无所谓,他们不需要囚犯修路(压根出不起修路的钱),这些贼配军送上战场还要督战队拿刀顶着,和其余士兵没区别,还不如卖给吕瑛做个人情,换些更有用的资源回家。
谈好这桩事,云南道所有死刑犯、流刑犯就被吕瑛包下来了,等洛二爷领了他在吕家这边购买的粮油米面,就要回去数家里有多少犯人。
吕瑛特别叮嘱:“我家要真犯人,不许临时逮假的唬我。”
洛二爷拍胸部打包票:“放心,我们姓洛的的别的没有,保家卫国的正气管够,做生意给的绝对都是真货,绝没有以次充好的。”
洛奇逸斜眼看二叔,以次充好是这么用的?
然后吕瑛话题又一转:“说来,我这还有一桩事,要托洛公子帮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