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们找谁?”他见风使舵,声音微软,好声好气说道。
王新掏出腰间腰牌,粗着嗓子说道:“北阙办案,让开。”
男子脸色大变。
王新也不等他请人进去,直接一把把人推开,把大门完全打开,这才站在一侧,恭敬说道:“司直请。”
王新身形高大壮硕,刚才堵在门口时男子竟然没发现后面还有一人,但等他看到身后出来的是一个女子,又立刻不屑地瞥了撇嘴。
“你们不会是骗钱的吧。”男子站在一侧,抱臂,讥笑道,“知道我妹妹是谁吗?”
“陛下身边的一等大女官,了不得的人物,我劝你们不要在我家撒野,不管是不是骗钱的,还是什么北阙南阙,都给你滚蛋。”他下巴微抬,得意说道。
沐钰儿下了台阶,看着正堂门口站着的两个女人。
“秋儿的屋子在哪里?”她淡淡说道。
“嗐,你真傻还是假傻啊。”秋儿的哥哥见状,不耐烦啧了一声,“你都知道我妹妹的名字,还敢这么嚣张。”
王新冷笑:“都回来也有几年了吧,怎么还把脑子落在岭南了,狐假虎威都敢耍到北阙头上了。”
“你的父亲朱行风,当年涉及厉太子旧案,虽幸免于难,但不得不流放岭南,终身不回洛阳。”沐钰儿淡淡说道,“四年前明堂落成,陛下大赦天下,你的妹妹私自把你们的名字也放了进去,这才让你们得以回来。”
朱耀脸色微变。
“如今你们打着秋儿的名字招摇撞骗,为祸乡里,可有想过后果。”沐钰儿问。
正堂上的老太太眉间紧皱,大概是察觉出这人不好惹,便下了台阶,缓和气氛说道:“这位贵人找我家秋儿有何要事。”
沐钰儿淡淡说道:“无可奉告,老夫人只需要告诉我们秋儿住在哪里即可。”
老夫人想来在家中说一不二惯了,如此被沐钰儿撂了面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是不是秋儿出事了?”她身侧年轻一点的夫人立马警觉说道,随后高声嚷嚷道。
“她出事了可是她的问题,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这个院子可没有她的屋子,我们一月见一次,她的事情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
王新气笑了:“怎么拿她钱的时候不说没有关系,现在有事情了就撇得如此干净。”
朱耀冷笑:“这事她欠我们的,她的钱就是我的钱,但她惹的祸可和我们没关系,我和她也不怎么说话的。”
这话太过厚颜无耻,王新拳头都捏的咯吱响。
“她死了。”沐钰儿眸光扫过众人,口气平静。
屋内三人皆一怔。
“那我的欠钱怎么办?”
“以后谁给我们钱!”
朱耀夫妻在短暂错愕后立马慌张说道。
沐钰儿叹气,目光看到正中的老太太。
老太太面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怎么死的,可别是惹上祸事被人赐死的。”
一家三人能无情无义至此,实在令人没想到。
王新忍不住开口说道:“她死了,你们一个关心钱,一个只关心会不会牵连到自己,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年轻一点的夫人辩驳道:“她当年被阿耶偏心送入宫,没和我们一起去岭南受苦,享了这么多年福,你知道我们在岭南到底有多辛苦吗,阿耶就是被活活累死的,现在到底是谁不要脸。”
沐钰儿看向三人,见三人都是同样的神色,便知她们原来都是这么想的,
“你以为入宫就是享福。”王新怒极反笑,“你猜宫里为何年年都要招人,那些少了人难道都成仙了不成。”
朱耀夫人脸色微微僵硬。
“秋儿的东西在哪里?”沐钰儿不想多看这三人一眼,直接说道,“再耽误办案,就只好请你们去北阙一趟了。”
“没有东西。”朱耀梗着脖子说道,“我们和她没有关系。”
王新立马抓着人的衣襟,把人捉小鸡一样提溜起来,狞笑着:“你再给我说一下,之前在门口不是还在争东西吗,现在敢跟我们说没有。”
朱耀被衣襟勒得面红耳赤,两只脚不停地踢着。
“秋儿的东西都在阿娘屋中。”朱耀夫人尖锐说道,“快放下我夫君。”
王新去看沐钰儿,沐钰儿颔首。
“给我识相点。”王新把人狠狠贯到地上,呸了一声,“以后不要犯到老子手里。”
朱耀夫人扶起夫君后,立刻做在地上哭天喊地:“衙门打人了,官差杀人了,天地良心啊,来个人救救我们啊。”
沐钰儿充耳不闻,只是抬脚朝着主屋走去。
“秋儿是不是被人害死的。”老夫人捏着拐杖,问着擦肩而过的沐钰儿。
沐钰儿脚步一顿:“老夫人为何这么说?”
“她是我生的,我怎么不清楚她的性子,那日大中午匆匆回家,整个人心神不定,给了一个盒子就又走了,那身狼狈样,活像被人吓怕了。”老夫人冷笑,眉眼低垂,完全不像在谈论自己的女儿。
“我察觉她一定是闯祸了,就把人赶了出去,连口水都不给她喝,告诉她没把事情处理干净,就不要回家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想起隔壁小妇人说的话,只觉得一股怒气怦然而生。
“上个月十五号。”她问。
老夫人露出果然如此之色:“正是,三月十五号,贵人明鉴,她犯下的事情,确实和我们无关。”
“之后还有回来过吗?”沐钰儿又问。
老夫人摇头。
沐钰儿忍气,只是按剑的手来回摩挲着。
——秋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她觉得宫内不安全,所以一定要送出宫外。
沐钰儿脑海中浮现出莫白含笑的脸,温和和善。
——他为何连莫白也不相信?是怕牵连他?还是……连他也不能信!
“盒子在哪?”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
老夫人看向年轻一点的夫人。
妇人眼珠子立马转了起来。
王新立刻面无表情看他,他冷着脸,脸上的那道疤让本就严肃的脸越爱凶狠。
“在,在我这。”朱耀夫人被吓得心尖直颤,“我估摸着就是钱,有什么好看的。”
“要你多话!”王新立刻暴呵一声。
朱耀被吓得差点翻眼白,捂着胸口,气得踹了夫人一脚:“快,快给这位官爷拿来。”
“她在家中只有这个盒子?”沐钰儿见朱耀夫人去屋内拿东西,继续问道。
“什么家不家。”朱耀本躺在地上耍无赖,闻言立马驳斥道,“这是我家,写的可是我的名字。”
沐钰儿只是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点头:“她从未住过这里,自然也留不下东西,这个盒子还是她那日要我保管的。”
沐钰儿若有所思,接过王新从朱耀夫人手中拿来的盒子。
盒子不过手掌大小,落在手心沉甸甸的,开合处没有任何锁,却又完全打开,似乎从内就锁住了。
是机关锁。
“这东西就交给贵人了。”老夫人淡淡说道,“秋儿与我们恩断义绝,她的事,你们就不必在寻我们了。”
沐钰儿抬眸,看着面前神色冷硬的老太太。
“你可知你们涉及厉太子议案的都不符合大赦的条件,是秋儿冒着被杖杀的危险把你们放进来的。”她问。
老夫人神色淡漠,不置一词,却也能看出,她对此事心知肚明。
“她三年不曾买过新衣服了,换过新头饰了。”沐钰儿摇头,“她确实惹上祸事了,只是不知她到底是被人威胁,还是心甘情愿。”
老夫人神色僵硬。
——秋儿为人小心,若是被人威胁,如今也只有这个事情。
——事情到底如何,只有秋儿自己知道了,也许还有杀他的那个凶手!
“以后好自为之吧。”沐钰儿转身,看着庭院中神色各异的夫妻,嘴角微调,意味深长说道,“欢迎回到真正的洛阳。”
洛阳是大周的中心,也意味着这里必将是一池浑水。
他们之前可以借着秋儿女官的名头为所欲为,谁也不敢得罪那些位卑权重的女官,这让他们以为洛阳是可以横着走的,但在秋儿离去后,那些威风必将反噬到他们身上,他们会发现也许洛阳还不如岭南。
洛阳热闹但也血腥。
“大郎,把围墙拆了。”老夫人淡淡说道,“以后不许再提你妹妹的事情,也不要赌博,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先把钱换上,今后不要再惹事了。”
沐钰儿听着老夫人衰老的声音,冷笑一声,带着王新踏出朱家大门,刚一扭头,就和一双眼睛对上。
隔壁的小妇人又开始看热闹,那人见了沐钰儿的视线,吓得立马关上门。
“现在回去吗?”王新问。
沐钰儿点头:“先把高足酉的药丸给少卿。”
两人很快回到北阙把药丸交给陈菲菲和程罗。
“高足酉说这个解药药性很猛。”沐钰儿靠在门口,“少卿吃了会不会有问题。”
程罗就这胡子,把那药丸捏碎半颗,放在鼻尖仔细闻着,有条不紊地写下草药名字,嘴里说道:“三郎身子弱,吃不了烈药,但天下药物都是相同的,我们可以替换一下。”
沐钰儿心不在焉点头,手中捏着那个小盒子。
“不要在这里碍事,挡光了。”陈菲菲不悦赶人。
沐钰儿回神,摸了摸鼻子:“我去看看唐夫人还在不在。”
唐夫人和唐大娘子自然还在。
沐钰儿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就也做了个地方坐下,又开始拨弄着手中的盒子。
这盒子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哪里是开关,盖子的开合处就像被黏住一样,掰了掰不开。
沐钰儿在把它‘暴力打开’,还是‘等待能人醒来解开’中犹豫。
唐惟清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疼说道:“去眯一会儿吧,你昨夜就没休息,累坏了身子不好。”
沐钰儿抬眸,咧嘴笑:“不碍事,他们的药估计快弄好了,我等少卿喝了药再去休息。”
唐夫人也跟着劝道:“去休息吧。”
沐钰儿见长辈都劝了,也只好起身说道:“那我去隔壁眯一会儿,若是有事情,只管叫我。”
唐惟清点头,目送她离开后,无奈说道:“我瞧着脾气和三郎一模一样,一工作就废寝忘食的,连自己身子不顾了。”
唐夫人叹气,无奈说道:“与他人来说是好事,与我们这些家人来说却是心疼的。”
沐钰儿心中装着事情,眯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趴在床上看着床头的木盒子,用手指戳了戳,唉声叹气:“少卿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要是暴力给它拧开,会不会坏啊。”
“这个盒子好难啊。”
她在被子上来回烙了两次,耳尖听到隔壁的动静,立马一跃而起,出了门。
——呜呼,少卿要醒了!
果不其然,陈菲菲和程罗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了进来:“把烈性的药都换了,药性会打折,但解毒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时间问题,要多喝几贴。”
唐惟清叹气:“能解毒就没问题,论喝药,三郎还不是当水喝。”
沐钰儿跨门的脚一顿,歪着头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黑漆漆的药上,只看了一眼就好似喝到嘴里一样,顿时苦下脸。
——少卿好可怜啊。
唐夫人亲自扶着唐不言喝下药,屋子众人只盯着唐不言看。
陈菲菲咳嗽一声:“不会醒的这么快的,两位夫人昨夜来的,也守了一晚上了,要不要去隔壁休息一下,这里有我和程大夫看着。”
“是啊,去隔壁休息吧。”程罗也跟着劝道,“小心熬坏了身子。”
唐惟清扶起唐夫人的手,搬出唐不言说道:“阿娘要不和我一起去休息,若是三郎醒了,见您为他一夜不睡,又该心思重了,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对身子也不好。”
唐夫人闻言也跟着叹气:“也罢,这里就劳烦陈娘子和程大夫了。”
“不敢。”两人齐齐行李。
任婶连忙引路,带人去厢房里休息。
“你怎么不去睡觉。”陈菲菲见沐钰儿还坐在那里稳然不动,蹙眉说道。
沐钰儿用脚勾了椅子,索性坐在唐不言床边,笑眯眯说道:“我刚睡过了,我等少卿醒来。”
“这么殷勤做什么?”两人共事多年,陈菲菲一眼就看穿她的把戏,“人刚醒,估计没精力被你压榨干活。”
沐钰儿顿时丧气,把手中的盒子来来回回,上下抛着:“不行啊,这东西我打不开,再不给我解开,我就要把它砸了。”
她故作凶恶地把盒子塞到唐不言手边:“就要他解的!”
陈菲菲嗤笑:“无聊,幼稚,奶黄都比你稳重。”
“不可能,一只小猫猫还想和我比!”
—— ——
唐不言意识回来时,只觉得手边痒痒的,耳边是碎碎念着,听着声音格外耳熟,却又想不出到底是谁。
“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醒。”
“哎,少卿不怕痒啊。”
“马上就午时了,少卿要是还不行来,我就去找别人了。”
脸颊像是被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扫过,唐不言微微蹙眉。
“咦!少卿是不是醒了!”
“皱眉了!”
“哇,快醒醒。”
那条尾巴缠着他的脖颈扫过,带着淡淡的酒曲味。
唐不言意识迷茫,却又下意识想要睁眼想看一下到底是哪只小猫咪如此恼人。
他强迫自己从粘稠沉重的感觉中挣脱出来,被胶黏住的眼皮子终于透进一道微光来。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出现在自己上方。
眸色清澈,瞳仁圆润,
玳瑁凝唇色,琉璃荡水波。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人是谁。
——沐钰儿。
那条恼人的尾巴正是她拿着自己发带在恶作剧。
她瞧着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沐钰儿也没想到人会突然睁开眼,那双眼宛若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冷沁沁的,却又带着不知名的潋滟,这般近距离看着,让人有细微不可言说的深情错觉。
她一楞,眨了眨眼。
“司直,在做什么?”
唐不言眉眼低垂,把所有心绪都敛下,沙哑问道。
沐钰儿回神,捏着发带的手一僵,随后心虚地把发带往后一扔,咕噜坐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来,殷勤说道:“少卿醒啦,菲菲和程大夫都在隔壁休息呢,我把他们叫过来。”
“不必。”
唐不言想要起来,沐钰儿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身后垫了三四个枕头,确保少卿能舒服靠着。
大红色的发带垂落在眼前,唐不言轻轻一吐气,发带便会微微飘动。
唐不言移开视线,手指微动,便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把手边的东西拿起来,不解问道。
“秋儿家找到的!”沐钰儿立马说道,“我解不开,少卿快看看能不能解开。”
唐不言把盒子放在手心转了几圈,手指在盒子开合处轻轻围着它撞了一圈,最后在右侧的位置轻轻敲了敲,只听到叮的一声,随后又把盒子拧了几下,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扭的,大概弄了七下,又一声叮的声音,只看到原本紧闭的盖子弹了弹。
盒子打开了!
沐钰儿惊讶:“这是什么原理。”
“墨家的一种机关术,盒子里面大小其实很小,整个外壳都是机关,司直若是强拆,这个机关就会把里面的东西也弄坏。”唐不言打开盒子,里面果然露出一个大拇指直径大小的空格,如今里面塞一个瓷瓶。
“这是什么?”沐钰儿拿起小白瓶,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小块绣帕。
只见帕子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黑蛇。
沐钰儿吃惊:“怎么会有人在帕子上绣一条黑蛇。”
唐不言看着那条黑蛇,神色微变,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陛下将王皇后和萧淑妃缢杀后,流放所有王氏、萧氏族人于岭南,并改王为“蟒”,萧为“枭”。”
沐钰儿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缓缓说道:“我今日知道秋儿的心上人到底是谁了……”
“老大!不好了!”门口,张一火急火燎跑了进来,趴在门框上,打断她的话,喘着气,满脸通红说道,“猫女死了!”
作者有话说:
唐律流放不需要在脸上刻字,但是元宋明清都需要。
唐朝时候的岭南还没有发展起来,所以很喜欢流放那边,北宋时候也没发展起来,所以苏轼也去过,还去过两次
胡床是凳子。
玳瑁凝唇色,琉璃荡水波——引用,上官婉儿的。感谢在-18 23:58:-19 23:5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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