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中为了这次论法特意辟出一块空地,用绳子围出一个台形,正中一张小小的矮几,一台小小香炉,两块蒲团,简单充满禅意。
只是如今里面鲜血淋漓,凌乱一片,一具尸体仰面倒下,浓重的桐油味充斥着大殿。
“我记得以前论法都是在外面的,这次怎么在这里。”沐钰儿站在门口,不解问道。
明庭千正在用帕子仔仔细细擦着手指,连着一点缝隙都不放过,闻言只是叹气说道。
“今年夏天热,论法的时间又定在中午,怕到时候把法师们晒坏了,而且法明方丈也想着要与众不同一点,我们就建议不如放在殿内,佛光一照,便是站着也显出几分佛法来。”
沐钰儿点头:“那这个位置是谁确定的?”
“是方丈室那边。”明庭千扭头去看台阶下站着的清瘦和尚,“这次舍利会和法会就是方丈寺协同礼部一起负责的。”
那边被师兄弟团团围住,连声安慰的澄明察觉到视线,抬眸看了过来。
他肤色极白,常年念经吃素的日子让他身形清瘦,模样秀气,这般被日光笼着,淡淡看来,眼尾微微下垂,便是满身是血,也莫名多了点出尘之姿。
沐钰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澄明从人群中走过来,缓步走来,颔首行礼:“司直。”
“刚才好生凶险。”明庭千叹气,“差一点连澄明法师都被砸到了。”
“多谢明郎中舍命相救。”澄明颔首致谢,态度恭敬。
沐钰儿扬眉,下意识去看寺庙的头顶。
大雄宝殿的穹顶挑得极高,向上隆起的井字形的装饰,一层层套开,各类花藻图案,雕刻彩绘华丽而庄严地涂满整个大殿屋顶,气魄宏伟,严整开朗。
“为何要在这里挂莲花灯?”沐钰儿问,“这么高的屋顶,每次点灯灭灯不是要很久。”
澄明点头:“这个莲花灯是为了这次佛会特意打造的,平日里也很少使用,只在大日子才会提早一夜点燃。”
沐钰儿蓦地响起昨夜看到的殿内场景。
——确实有一人站的极高。
“这么高平日里如何维护?”沐钰儿随口问道。
“会有专人维护这盏花灯。”澄明说,“方丈室有专门的费用是用来支出这里,会请山下的手艺人上来看看。”
沐钰儿颔首,踏入屋内,千牛卫早就用绳索把现场围了起来。
澄明并未入内,他站在门口看着那具仰面倒下的尸体,轻轻念了一句佛。
明庭千也没有进去,一介文人,近距离目睹此事,现在腿还有些软。
华宗寺的人也跟着跟了过来,站在门口满目悲戚地看着面前的同门,双手合掌,齐齐念着往生咒。
沐钰儿目光自那群灰衣僧人扫过,相比较草堂寺的简陋,这群僧人的衣物却是明显精致了不少,衣服袖口纹着佛家花纹。
“这是你们的?”沐钰儿问。
为首那个身形强壮的僧人抬眸,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这是寺中智慧方丈的大师兄玄气,也是此次我们的领队。”
沐钰儿惊讶:“也是领队?”
性空是草堂寺的领队,玄气也是华宗寺的领队。
沐钰儿歪头,下意识想去找唐不言,却发现人还未回来。
“敢问师傅法号,案发时你们都在哪里?”沐钰儿问。
“贫僧广仁,都在外面看着。”广仁叹气,“只是当时我们都被拦在绳子后面,出事时太过突然,我们都……都没有阻止。”
沐钰儿看着他自责的模样,随后问道:“当时的事情又是如何?”
众人沉默,殿内大都是事关人群,由谁开口都会显出几分偏颇。
“你说。”沐钰儿心中了然,随手点了一个当时正在人群中伪装的千牛卫。
—— ——
看台外人群涌动,香烛在殿内跳动,高高在上的佛珠正垂眸注视着蜂拥而来的信徒。
看台内,两位法师穿着灰色僧衣打跌坐在蒲团上,神色温和。
“所有法皆出自于心,不生不灭亦无所住,世界诸法皆为练心,心如既往,亦无所变。”澄明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声音轻声响起。
他看着着面前之人,日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笼出一层淡淡的光。
玄气沉默,眸光看向对面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灌顶以一,一心三观,自有我心所然。”
澄明注视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人群中传来骚动。
“真心,妄心,终是不同。”他轻声说道。
“人人都有佛性,与生俱来,只需通过修行,克服贪欲,变更觉悟成佛,此乃大成佛教。”
人群中,华宗寺的人发出叫好之声,百姓们也跟着拍手。
“正法弟子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不皈依将自己凌驾在佛之上的我慢邪师。”澄明巍然不动,继续说道。
玄气脸色微变。
论法就是两人用自己所在的宗系中的教义来驳斥对方,往往枯燥无味,高深奥秘,但也因此可以吸纳信徒,扩充宗派。
澄明性格沉稳,稳扎稳打,足够出色,却又不会太过锋芒而压制对面之人。
玄气虽气势汹汹,声音高低起伏,似占尽先机,可还是慢慢皱起眉来。
若说玄气是一把刀,那澄明就是一捧水。
刀过水留痕,却到底没有任何伤害。
“一炷香!”台下的明庭千看着香炉上的长香燃尽,大声说道,“敲钟!”
一直守在悬钟身侧的僧人立刻抬起木头开始撞钟。
一声悠然绵长的钟声在殿内响起,声音好似水波一般散开,那声音庄严肃穆,听的人心神一震,似乎要立刻跪倒在高高在上的佛像前,虔诚献上一切。
“两位法师先休息一刻钟。”明庭千站在正中位置温和说道,“等午时正刻再开始下一轮。”
就在此时,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掉下来了!”
一声清脆的,足够响亮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澄明错愕抬眸,只看到头顶的莲花灯逐渐放大,他下意识站起来,却突然被茶几绊了一下。
台下的明庭千眼疾手快,一把把人从看台上直接拽了出来,因为贯力太大,两个人齐齐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玄气被桌角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跌去。
那张莲花灯突然而至,直接扎破了他的脑袋,倾泻下来的灯油瞬间灌了下去。
尖锐的惨叫在慌乱的大殿中骤然响起。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所有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到鲜血四溅,瞬间染红了澄明法师的脸和衣服,以及,那声猝不及防的尖叫。
—— ——
“不可能!”广仁怒声说道,“玄气性格最是温和,怎么会推你们呢,分明是澄明被明郎中拽下时挡了我师兄的退路。”
“若不是他动了一下茶几,澄明法师怎么会摔,若是不摔,明郎中怎么会直接把人拽下来。”千牛卫不服气说道,“澄明法师甚至还被灯芯烫了手背。”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果不其然,澄明的手背不仅红了一片,甚至还有一道鲜红的划痕,一只手鲜血淋漓。
广仁不服气,眼看就要吵起来了,陈策厉声道:“都退下。”
沐钰儿打量着那张完全被鲜血染红的矮几,神色微动:“这个东西不是在你们中间吗?”
四方台的正中应该就是摆放矮几的地方,可从这里往上看去,却能看到莲花灯应该是在两人正中。
“是。”澄明说道,眉间微微蹙起,“只是论法中难免有激动时,不知不觉便朝着贫僧挪了过来。”
言下之意,玄气在辩法中太过激动,把桌子都弄歪了。
“可要先看看尸体?”陈策说。
沐钰儿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玄气的整张脸已经被热蜡完全烫坏了,露出大红色的内在肌理,凝固的烛油把他的整个头包裹起来,看不出人皮的面容下隐约可以看见狰狞的面容,还有那双不甘心睁大,被鲜血染红的眼睛。
不成人形,狰狞恐怖。
“送去给菲菲吧。”她叹气。
陈策嗯了一声,开始指挥千牛卫小心把尸体抬出来。
沐钰儿颔首,目光在整个大殿内扫过,最后落在角落里的大钟身上。
“这钟是一直在的吗?”她问。
“是,这是警示钟,平日里除了首座训诫僧人时会敲钟示警,平日很少启动。”澄明说道,“这次也是为了维护秩序,请示了首座和方丈才启动的。”
沐钰儿盯着那钟看了一会儿,随后上前单手拎起悬挂在一侧的敲钟木头,手指微动,直接推过去,重重敲了一声。
声音微震,听的人耳鼓发晕,似脑海中的一根线被骤然拉紧。
明庭千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木头格外得重,一向都需要两人合抱才能撞出声响。
沐钰儿站在那钟面前,神色不动,突然耳朵微动,抬眸去看头顶。
有一个奇怪的,细微的,隐晦的声音被隐藏在这个钟声余韵中。
“怎么了?”陈策顺势看了过来。
“有意思。”
沐钰儿突然身形微动,脚尖一点大门,随后整个竟腾空飘了起来,人在空中凭空点了几下,飘若白云,最后直接一手扒在栏杆上,整个人跟一只小猫儿一样蹲在栏杆上,随后伸出一手去勾挂着莲花灯的钩子。
动作太快,太过飘然,众人惊骇,甚至有千牛卫吃惊地张大嘴巴,瞪大眼睛。
底下的陈策木着一张脸,甚至升出隐晦的得意。
——他们都没看过,我早就见过了!
“咦,这个钩子怎么不是有鱼线。”头顶传来沐钰儿惊讶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实在是太多蚊子了,绝望,我甚至不知道哪来的蚊子。
那几句论法的东西来自密宗和法华宗的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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