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言眉间微微皱起。
明庭千笑了笑:“你忘记我家在城外了,每次放假之后回国子学上学,我都要子时就起来,然后独自一人赶路,赶在第一批入城门,这样才能赶上早课,不耽误学习。”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那双漆黑的眸子黯淡下来。
“三郎。”明庭千见他如此,声音微微放柔,温和说道,“许多事情是由不得你我的,上天注定如此,我们也只能如此,你不必挂怀,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你当时说出来时,我便知道你是能成这样大事的人。”
他轻笑一声,看着唐不言眉眼弯起:“我希望你,一定要记住这个目标,其余的,都不必放在心上。”
唐不言点头,回想起往事,嘴角露出笑来:“你也一样。”
明庭千扭头,看着漆黑的庭院,笑着摇了摇头:“不一样的,礼部大概是我最后的归宿了。”
从前朝开设科举至今尚未百年,虽吸引了一大片寒门出身的世家子弟,但官场升迁依旧难熬,即使陛下已经大力抬举寒门,可各大世家虎视眈眈,众人如今都处在勉强平衡的木头上。
唐不言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这是康成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提起这个隐秘的话题。
“不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身子这么不好,还整天不睡觉,后山有一片桑葚,你不是最爱吃吗,找人帮你摘一下。”明庭千背着他,挥了挥手,洒脱说道,“去吧。”
唐不言看着他的背影,眉间微微皱起。
—— ——
北阙厢房内
陈菲菲三日时间只睡了四个时辰不到,黑眼圈明显地挂在脸上,现在看着那具小小的尸体躺在木床上,立刻沉下脸来。
“你看看怎么回事。”沐钰儿一身是血,直接坐在台阶上,背对着屋内,声音沉闷不解,“这个案子怎么就牵连到五岁的小孩子身上了。”
王新被外面的动静唤醒,立刻披衣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困倦的张一。
“又怎么了?”他视线一转,就看到莲昭的尸体,嘴角磕巴了一下,“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莲昭!”张一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不是那个整天偷吃糖果的馋嘴小沙弥吗?”
沐钰儿疲惫地摆了摆手:“王新去帮菲菲。”
“你认识这个小沙弥。”她问着张一。
张一点头,目光犹豫地看向屋内,随后小心翼翼地挨着沐钰儿坐下:“之前询问和尚们时见过三四次,他叫莲昭,是庙中年纪最小的小沙弥,很喜欢吃糖,我好几次看到他躲在假山后面悄默默舔糖吃,一颗糖要分好几次吃呢。”
他一顿,继续说道:“脾气很好,有些和尚坏,故意欺负他,他也是笑眯眯的,我说要替他教训一下那个没礼貌的大和尚,他说还跟我说不用,以后自己避开走就好了,要是打架了,会受伤,会很痛的。”
沐钰儿长睫一抬,盯着台阶下的青苔失神。
“他在寺庙中处境如何?”她问。
张一皱眉:“一个小沙弥在寺庙中最没有威胁了,加上他脾气好,又听话,不仅方丈首座这些年纪大的和尚喜欢,就连譬如澄字辈的年轻人也都很喜欢。”
沐钰儿垂眸,听到背后菲菲和王新窸窸窣窣的动静。
“怎么,他怎么会……”张一舔了舔嘴唇,“又是那个凶手做的吗?”
沐钰儿摇头:“不知。”
“不是他还能有谁!”张一忿忿说道,“已经丧心病狂杀了三个人了,现在还对一个小孩下手,被我抓到我非打死他不可。”
说话间,只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
没多久,澄明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急促跑来的和尚们。
“莲昭呢。”他的目光落在亮堂的屋内,唇角微微发抖,声音缥缈。
沐钰儿起身,随后指了指屋内。
澄明快走几步,可随后又停在门口,目光落在屋内,呼吸微微急促,清瘦的身形在微微发抖,那张冷淡的下垂眉眼因为不可思议而睁大,那张脸上慈悲冷静之色,被剧烈的痛苦所淹没,成了肉眼可见的悲恸。
他就像画中那座冷淡的佛像骤然出了纸张,被尘世喜怒哀乐所浸染,露出生动却又痛苦的模样。
沐钰儿看着他的额头冒出点点冷汗,手指紧紧握着门框,指甲被抠出苍白的颜色,不由心中一惊。
“澄明师父。”她连忙上前扶着人。
谁知澄明猛地推开她,跑在栏杆下干呕起来,瘦弱的肩膀高高耸起,灰色的僧衣下是明显的肩胛骨,就像挣扎着要破蛹而出,挣脱身体的束缚。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
“师弟,你没事吧。”身后的澄心小心翼翼扶着人,用袖子给人擦了擦嘴,“是不是吓到了。”
澄明抬眸,本就白皙的脸在此刻成了惨白之色,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屋内的莲昭,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在涌动,可到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碍事。”
“你去看看莲昭吧。”他反手推着澄心离开,“我就不去了。”
澄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你们师兄弟感情很好。”
澄心沉默,好一会儿才回神说道:“是,我们几人一向相互照顾。”
屋内很快就传来哭声,澄明显然无心搭理沐钰儿,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莲昭,一张脸被烛火一照,显出几分出尘的冷意来。
沐钰儿这才发现,这个澄明长得极为漂亮,那是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美,常年修佛让他的眉宇间多了淡淡的慈悲,可此刻那慈悲被悲伤笼罩,在头顶的烛火下一照,反而多了点不可言说的神圣。
“好了,我要验尸了。”屋内传来陈菲菲疲惫的声音。
“都走吧,让仵作验尸。”澄明伸手狠狠掐了掐额头,额头瞬间露出鲜红的颜色。
沐钰儿看着他纤细手腕上的佛珠,如今被卡在小臂上,衬得人越发纤细。
是一串格外陈旧的紫檀佛珠,大概是佩戴的久了,表面甚至已经有匀称透亮的包浆。
屋内的和尚很快就走了出来,一个个双目通红,神色悲恸。
“现在相国寺内不安全。”沐钰儿说,“你们如今都是结伴而行,也不要随意出门了,回去休息吧。”
众人面面相觑。
“我能知道莲昭是如何……”澄明沙哑开口问道。
沐钰儿摇头。
澄明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食堂内我们都看过了,后厨一把刀不见了,是切肉的刀,大约有一尺长,一寸宽的薄刃,开过刃,很锋利。”
沐钰儿神色凝重。
“门口的半个脚印也都排查过了,在右边中间的柏树后有两个人站过那里,有两个清晰的脚印,我已经拓印下来了。”澄明自袖中掏出两张纸,递了过去。
那是两双成人男子大小的脚码。
澄明说完,沉默着,目光落在那张木床上躺着的小小身影,随后轻声念了一句。
一干僧人见是如此,随后齐齐竖掌念佛。
“稚儿无辜。”澄明神色悲悯,“还请司直为小师弟讨回一个公道。”
“我一定。”沐钰儿捏着那张纸,认真说道。
澄明最后看了一眼莲昭,最后对着诸位僧人说道:“回去吧。”
沐钰儿目送他们离开。
张一靠了过来,唏嘘说道:“没想到这几个师兄弟还仗义的。”
“为何这么说?”沐钰儿收回视线,随口问道。
“我发现相国寺有些奇怪的,法明方丈太过年轻好像压不住人,几个年纪大的自成一派,法明又是一派,莲昭是那几个老和尚捡回来的,所以是莲字辈,但依我看那个澄明是真不错,莲昭的糖都是他给的,而且他年纪轻轻,但在院中人缘极好,几个老和尚对他也很友好,依我看不出意外,下一任方丈很有可能是他。”
沐钰儿扬眉:“说起来澄明法是何时入的门?瞧着好年轻。”
“好像八年了。”张一摸了摸下巴,“我还打听过,真是奇怪,大家收徒弟很多时候都是收可以戒腊的,澄明是相国寺第一个,八岁就被收为方丈麾下徒弟的人。”
沐钰儿扬了扬眉。“澄明现在才十六!”
“对啊。”张一说,“戒腊才四年,就是衣钵的负责人,好生厉害,别看他年轻,但他做事很稳妥,内外一把抓,舍利大会和佛法大会都是他负责的,我之前还看他大晚上还在大雄宝殿忙上忙下呢。”
“什么时候?”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张一仰头想了想:“十四号大晚上了吧,就他一个人站在梯子上拿着扫帚打扫屋顶啥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
“进来吧。”屋内传来陈菲菲的声音,“死因很清楚。”
“尸体还是热的,尸斑还没形成,一个时辰内的事情,直接被人掐断脖子的,死后放血,伤口深而长,切口深,直接切开皮肉没有一点犹豫,伤口表面平整光滑。”
沐钰儿想起那把丢失的切肉刀。
“而且凶手是个高手,切得位置在动脉边上一点,血没有喷涌而出,而出这样一滴滴留下来。”
杨菲菲摊开手腕,指了指手腕往上三指的位置:“这个位置,江湖手法的放血,一滴滴把人放干净,不是一击毙命。”
张一不解:“不是说人是直接被人掐断脖子的吗,为什么还要这样?”
陈菲菲摇头:“我也不知道,凶手应该懂一些江湖规矩,四肢都在相同的位置放血,动作干净利索,不带犹豫,又把人吊着脖子悬挂起来,这样会加速血的滴落,比躺在地上死的要快一点,可死者整个脖颈脊椎全断了,而且伤口没有外翻,说明伤口是死后割开的,所以凶手为什么还要这样多此一举呢?”
“是不是做习惯了。”王新说,“之前不是推断凶手是僧人吗,出家做和尚做久了,但一时顺手改不过来。”
“这个有些道理。”陈菲菲说。
沐钰儿蹙眉:“凶器很有可能是后厨丢失的一把切猪肉的长刀,凶手杀了人就算习惯所然,但找刀这段时间还没冷静下来吗。”
“若是一开始就带刀呢?”张一说,“会不会是这个小沙弥看到了凶手,所以他就一不做二不休。”
“那凶手为何要去厨房找刀?”沐钰儿反问,“他准备拿刀去做什么?”
张一语塞,讪讪说道:“这,会不会准备去杀人啊。”
沐钰儿拧眉。
“说不定就是这样呢。”张一越想越有道理,“你看之前死的都是成年人,现在怎么好端端死了一个小孩,是不是凶手还想杀人时,然后碰上小沙弥,怕小沙弥多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直接把人杀了。”
陈菲菲仔细检查着尸体:“这个小沙弥来不及反抗,脖子这一下干净利索,但人是面对面杀的,所以我猜测小沙弥大概……”
“和凶手打了个照面,两人甚至是认识的。”陈菲菲抬眸,口气幽幽。
“这个凶手为什么杀这个小和尚啊。”王新愤怒说道,“何必对一个小孩下手,可耻懦弱无能。”
“因为这是两个人。”门口传来唐不言淡淡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真奇怪,虽然我昨天快一点回的家,但我今天已经睡到下午两点了,一觉醒来不仅没有神清气爽,反而头疼,救命,脑海里已经闪过各类猝死新闻,笑死
明天修文修细节,我又困了QAQ
衣钵是之前说的八大轮值的一个职位,负责协助方丈处理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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