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
“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老村长发现少了一个人敏锐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
秦知宴只好随口说道:“大概出去玩还没回来,要不先不等他了,我等会挑点菜给人带回去。”
“还是一起吃吧。”老村长淡淡说道, “不知去哪玩了,我去把人找回来。”
秦知宴语塞。
就在此事后,程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随之而来的是他平稳的声音。
众人随之看了过来, 便见程捷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笑说道:“我来晚了,我刚才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差点迷路了。”
老村长打量着面前之人, 嘴角僵硬地露出笑来,偏眼底带着老年人不苟言笑的严肃, 声音带着试探之色:“村子里荒了不少屋子,可别走错地方了。”
程捷快步走了过来, 挤在唐不言边上,笑眯眯说道:“就西边那块地。”
老村长脸上笑容微微敛下, 眉心很快皱了一下, 但很快又松开。
“西边是不是没人住啊。”程捷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出不对劲,继续说道, “我看门上都挂着锁, 可是都出去了?”
沐钰儿眉心微动。
“是啊。”老村长坐在上首的位置, 一只手搭在拐杖上,淡淡说道,“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就索性把还有人都聚在一起, 也好方便照顾, 索性把西边的村子闲置了。”
程捷抬头,笑:“怪不得,我敲门都没人应。”
“那里多年没人打扫。”老村长叹气,“可别脏了客人的衣服。”
“没事,我反正就是去逛逛,没人我就回来了,本来还打算去西边后面的小后山看看的,不过瞧着杂草丛生,但怕有蚊虫就没进去了。”
程捷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少年郎,有些礼貌却也不多,夹着一大块肉塞进嘴里,不解问道:“表弟,你怎么还不动筷子啊。”
众人很快便重新动筷,席面上有张一等人活跃气氛,还算宾客尽欢。
“下午表哥还要去哪玩吗?”饭后,唐不言问道。
程捷摇头:“随便去外面走走就行,表弟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一侧的沐钰儿立马说道:“我们本来想去看瀑布,既然现在去不了,不如去后山看看。”
唐不言侧首看过来。
两人挨在一起坐着,唐不言还未说话,就被沐钰儿推了推腿。
“好。”他垂眸,淡淡说道。
“后山山路狭窄,鲜少有人经过,怕是有些危险。”老村长担忧说道。
“不碍事,我们就是随便逛逛。”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若是不能走了就下来。”
“对了,我听说这里有一条湖可以打水。”张一开口说道,“这天太热了,我想和王新下水,不知怎么走?”
老村长见状连连摆手:“不能去,不能去。”
“为何?”张一不解问道。
“水里有蛇会把你们卷下去的,我们一般打个水就回来的,不敢久留。”老村长担心说道,“可千万不要下水。”
沐钰儿点着大腿的手一顿。
张一抬眸看了一眼沐钰儿,随后便又笑说道:“行,那我就不去了。”
“走吧,现在天色好,早点逛完也好早点回来。”唐不言说道。
几人各自起身,相互结伴离开,有说有笑,好似真的要去踏青一般。
“天黑之后一定要回来。”背后传来老村长幽幽的声音,“夜深不留人,活人不过夜。”
唐不言脚步一顿。
老村长年纪大了,声音便带着喘不上气来得艰难,好似一口气一直吊在喉咙里,这般沙哑慢吞,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沐钰儿转身,琉璃色的眸子金环映日,一时间竟看不出到底是抬杠还是忍住,“只是不知这天黑是擦黑还是黑了好久,之后是多后,一刻钟还是一课时辰。”
陈菲菲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是这个道理,时间点总要掐准了。”她慢条斯理地反问着,“村长也该说清楚才是。”
院中的气氛蓦地紧张起来。
一张薄纸阻隔在众人面前,明明只需一人轻轻用力就能捅破一切,可偏偏只这轻微一下,无人肯先一步动手。
老村长嘴角抽搐一下,阴沉的目光黯黯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笑眯眯的沐钰儿身上,嘴角僵硬弯起,可到底只是垂眸,不再说话。
—— ——
“我就说擒贼先擒王,先把那个老树皮抓起来打一顿,再把这神神道道的地方给破了,我看他还敢在吓唬我。”张一忿忿说道。
“如今雾里看花,一团迷踪,只抓了一个村长有什么用。”陈菲菲冷笑。
张一气得咬牙:“那就看着他在我们面前耀虎扬威的,真是气人。”
一行人出了村子,朝着后山走去。
那两个媳妇说明日晚上祭神,有人在后山沐浴斋戒,沐钰儿打算去一探究竟。
“你刚才和我对暗号,是为何?”唐不言拧眉去问程捷。
“你还记得啊。”程捷摸了摸鼻子,“我还怕你忘记了。”
“什么暗号?”秦知宴皱眉,“你们偷偷背着我约定暗号了。”
“就吃饭那句。”程捷嘟囔着。
——原来小时候程捷被送到洛阳唐家私塾读书,奈何屁股生刺怎么也坐不住,整天被先生揪着告状,偏这人死贫道不死道友,每次都要拉着唐不言折腾,久而久之,两人就形成一个默契,若是他说起此句便是要唐不言打掩护。
“你去西边的村子了,可有发现什么问题?”唐不言问,“可有受伤?”
程捷脸上笑意顿失,沉重点头:“这个村子确实有点意思。”
他背着手走了几句,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把所有关着门的屋子都找了一遍,结果发现所有屋子里都有站着的几个木偶,不仅站着大堂正中,还面朝大门,第一次可把我吓了一跳。”
沐钰儿点头:“我之前探查了一间锁着的屋子,里面也是如此,站着两大一小的木偶人,穿着彩色布条缝起的衣服,白脸红腮,若是不经意看了一眼,确实会被吓到。”
程捷扭头,严肃去看沐钰儿:“是不是一个一进院子,左右两间香坊是厨房和卧室,正房边上有一个小房间,堆满了木头,三个木偶人就贴着门口站着。”
沐钰儿点头,很快又补充道:“被锁的院子一共八间,连起来应该是佛家的‘卐’形,那一间应该是正中位置。”
“‘卐’形锁?”程捷眼睛蹙眉,“我去的时候,所有院子都已经锁起来了,没有特定的符号。”
沐钰儿蹙眉。
“那间屋子我查过了,木头是实心的,主屋右侧的那件屋子里的木头都生灰了,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
“不,不是实心的。”程捷冷不丁说道,“这木头是空心的。”
沐钰儿脚步一顿:“我敲过了,也推过,很重,寻常木偶大都是杉木,最大的那个也就你这般身高,若是里面是空心的,不可能推不动。”
“那就是有人换了木偶?”唐不言低声说道,“为何要换?”
“你那日去的时候,木偶会动吗?”程捷问。
沐钰儿惊诧,随后摇了摇头。
“可我今日见到的木头,不仅会动,甚至……会偷袭。”程捷凝声说道。
—— ——
虽说正午阳光热烈,但村中地西面那块因为背靠后山,树木茂密,灼热的日光被山势稀释,只剩下一大片阴影笼罩着村里紧闭的院子。
程捷相比较一般习武之人有一个明显的优势,便是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无数战役,他作为军中前锋,不愿受头顶程家光环笼罩,自十五从军以来便一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
几乎在后背冒气寒毛的一瞬间,他便就地打了一个滚,眼尾扫到地面上倒映出的那个瘦长僵硬的影子,腰间大刀瞬间出鞘,反手捏在手心,朝着身后劈去。
只听到当的一声,长刀砍在坚硬的地方震得他手腕发麻。
他顺势拔刀,往后跃去,看向来人。
无悲无喜,无惊无怒的木偶人正站在光照下,门上的花纹雕刻被笼在它身上,好似斑驳的刀痕,把它割得支离破碎。
那木偶人这般安静地站着,明明已经露出木质的脖颈和手背,僵硬而冰冷,却又令人恍惚间觉得又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那双不甚透明的琉璃珠子正安静地看着他,粗糙的刀工,上下不齐的眼睛,让木偶在沉默中多了难以描述的诡异。
—— ——
“那木偶武功好吗?”沐钰儿蓦地想起昨夜在湖边遇到的那个假木偶人。
唐不言显然也记起此事,担忧地问着程捷:“可有受伤?”
谁知程捷摇了摇头:“没有,这木偶人武功很一般……不,不对,不能这么说。”
他蹙眉仔细想了想,这才继续说道:“他身法很快,动作很重,每一下都很有力气,若是放在人身上,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线,但是若是放在木偶身上就……很僵硬。”
“就是一个木偶在打架。”他特意强调道,“傀儡人被人牵引着才能腾云驾雾,这个木偶人也一样,就想你当日给我喂招,你判断了我的判断,这才给我递刀,但一旦我武功比他高,那这个招势就废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所以他真的是木偶?”
程捷点头:“对啊,就是木偶人,我来这么迟就是因为我把他拆了。”
他不可思议说道:“这个木偶人里面用专门一个小盒子,里面的设置很复杂,密密麻麻的,这个木偶竟然是用这个盒子来控制的,只是我不知道是怎么控制的。”
张一一向对这些事情最感兴趣,激动凑过来:“肯定有助推的东西,水,火,甚至是偏重都可以,你带我去看看。”
“我看不懂。”程捷老实摇头,“那个木偶拆了我也搭不回来了,所以给他悄悄放起来了。”
沐钰儿当机立断说道:“张一,你跟着小将军去看那个木偶。”
“你昨夜碰到的木偶还能找到碎片吗?”唐不言随后问道。
沐钰儿凝重说道:“被咬成两端了,不好说。”
“让人带回来,两具放在一起研究,也许这个村子木偶能动的真相就出来了。”唐不言语出惊人说道。
“可我那个木偶人里面是人。”沐钰儿犹豫说道。
程捷顿时来了兴趣:“你的木偶里有人!~”
“昨夜与你缠斗的木偶有两个问题,真的会有人套着这么重类似盔甲的东西和你打超过三炷香的诗句,依旧还能力气不减的吗?”
沐钰儿脸色凝重摇头。
“一个能悄无声息跟在你身后的,从水里钻出来的人,人,当真可以做得到?”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还是摇头。
“最后那个木偶里的人明明已经死了了,那他手臂上的刀是怎么甩出来的。”唐不言最后问道。
沐钰儿依旧摇了摇头。
唐不言沉吟片刻:“若是两个木偶人同根同源,那我猜测木偶之前也是有高低之分的,你昨夜见的那个木偶既像一个机关,又可以承载一个人的动作,这个需要的本事比只是一个机关术要来的复杂。”
“是这个道理。”张一也凑过来说过,“西市有一个木偶戏,他们给人端茶送水的侍女就是木偶做的,只能做单调的重复事情,我问过他这么不套个人,这样还能搞个噱头。”
“他说人和机关只能选其一,机关内部是有部件的,塞不下一个人,而只是套上一个人也少了很多噱头,不划算。”张一继续说道,“对了,那个平潭海戏班里也有这样的木偶人。”
“那王新和不萌去找一下那个碎片。”沐钰儿把那位置简单说了说,最后蹙眉说道,“只是不知那蛇还在不在,若是还在的话,不要和它缠斗,立刻离开。”
王新严肃点头,杨言非也紧跟着点头。
“那我们哪里见面。”杨言非问。
“不要再村子里,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发现,我看湖泊的附近有一个小树林很安静,就去那里吧。”程捷说。
“好。”杨言非点头。
“我和不萌一起。”陈菲菲上前,站在杨言非边上。
杨言非眼睛微亮。
陈菲菲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腰带,淡淡说道:“要是真被蛇咬了,我给你扎两针,坚持让你多活两天。”
“好。”杨言非看着她,笑说着。
一行人兵分三路,各自离开。
沐钰儿看着那四人离开,眉心微皱。
“怎么了?”秦知宴问。
沐钰儿回头,重新去看崎岖的山路:“觉得有些奇怪,我是被平潭海戏班的班主引到这个位置的,我本以为只是邪..教为祸百姓的事情,结果碰到一个机关山,机关山耗时之久,花费之大,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琉璃山。现在越查走向越奇怪。。”
几人踏上后山小径,两侧草丛最高可到人的腰间,旺盛纤长,底下的路只能一人勉强走过,石头光滑,长满青苔。
“那便是事情还未结束。”唐不言淡淡说道。
“可这个村子按照你当日看的,也神神叨叨的,我瞧着跟个邪.教没有区别。”秦知宴说道,“说起来那个平潭海戏班我还查过了,很清白,没任何问题,因为灿珍杨和两位殿下关系都很好,甚至常年是东宫的座上客,所以基本上没有人敢惹,也有很多人会来捧场。”
“灿巡官?”一侧的琉璃惊讶说道,“他是牡丹阁常客。”
“那个灿珍杨不是瞎子吗?”瑾微惊讶说道,随后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这样的人也爱去牡丹阁。”
琉璃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并非是来寻欢作乐的。”
她犹豫说道:“他似乎……是来找嬷嬷的,我见过一次,嬷嬷把人带去后院,但后院守卫森严,我也不敢跟过去,到底是为何时我也不知道。”
沐钰儿蹙眉,扭头去问唐不言:“牡丹阁背后之人也有灿珍杨?”
“渤海高家早已落寞,三年前因为木偶献艺才声名大噪,按理应该插不进手。”唐不言解释道。
“嗯?他是渤海高家的后裔,怎么不姓高?”沐钰儿惊讶问道。
“他虽是高家嫡长子,但生来天盲,被高家厌弃,据说七岁年备受欺凌,后来他的阿娘为了他和离,临走前也带走了他,他便改姓灿了,灿家并未寻常世家,听说是一个隐士家族,之后两人便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三年前他出现在洛阳,又被陛下看中,破例封官。”唐不言解释道。
“倒是传奇。”沐钰儿笑说着。
“这些年他颇得圣心,甚至在姜家和两宫殿下那边都有脸面,确实传奇。”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听上去你好像不喜欢他啊。”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
沐钰儿低头一看,把腰间的小木偶拎起来晃了晃,皱了皱鼻子:“他说和我师父认识,祝贺我升官的。
”
“我与他并不相识。”唐不言收回视线,“只是早已听闻其长袖善舞,黄巾氅服,岸然道貌,是一个颇有意思的人。”
“那几个小孩的家里情况你查了吗?”沐钰儿又问着秦知宴。
秦知宴点头:“查过了,和你推断的一样,小孩子全都是水命,所有那些人根本就不是随意绑的小孩,而是特意选的他,只是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些小孩的生辰八字的。”
“还有查到什么啊?”沐钰儿又问。
秦知宴摇头,无奈说道:“根本查不到,这些人就跟泥鳅入水一样,本来事情就发生在最热闹的南市最热闹的两条街,到了后半夜,大家都是彻夜狂欢,这些人借着夜市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伤口我比对了很多东西。”他说道,“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又细又长还有力气,实在是想不到,本来以为是绳索,可比对一下,一没绳结二没纹路。”
后山越走越深,两侧的树木也越发郁郁葱葱,土地上的草木落叶也越来越多,日光逐渐被树枝阻拦,落下稀疏的影子。
“这路不想有人走过。”秦知宴走累了,扶着膝盖说道,“走不动了,好难走的路。”
沐钰儿环视周围,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两个媳妇说人在后山?难道不是从这条路上去。”
“若是的话,那个村长应该不会让我们上来吧。”瑾微小声说道,“这是确实太荒凉了点。”
沐钰儿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