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134章(1 / 2)

出山

小儿持金过闹市, 怀璧其罪。

所有的变故转折都发生在琉璃山当真挖出琉璃石时的那一日。

流光溢彩、变幻瑰丽的宝物被泥土包裹着,它们被人不经意地从土中挖了出来,暴露在灿烂的日光下, 即使身染尘埃但也遮掩不住内在的晶体剔透。

常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被这样的美丽迷住了眼,却又在如何处置这些东西时很快就分成两派,甚至闹得格外厉害。

“这座山竟然真的有琉璃?”杨言非大为吃惊。

琉璃山得名琉璃是因为其山脚下的大湖,十顷碧如净, 水深洞琉璃, 故而取名琉璃。

“你们不想把东西买了赚钱?”沐钰儿扬眉,不解问道,“琉璃为六大器具之首, 你们便是挖出几块,一块块拿去卖, 也完全可以过上好日子。”

老村长不为所动:“小儿持金,是祸不是福。”

“就因为这个你就把他们都杀了?”秦知宴眉心紧皱, “若是不合,各自散去不就可以了。”

老村长眸光扫了他一眼, 冷笑一声, 面容露出一丝血腥:“斩草不除根,祸害无穷。”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 愤愤呵斥道:“好狠的心。”

“你们如果不打算卖, 又是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东西?”沐钰儿反问。

“放着。”老村长淡淡说道, “这不属于我们,何必多生是非,能活着便是最大的。”

沐钰儿似笑非笑:“倒是勘破富贵, 那你们便打算一直如此过日子, 并没有任何改变的想法?”

“我们是想改变, 只是并不允许而已,村子落魄,想来你们也看得见,三年前更是如此,这里远离洛阳,群山起伏,都说靠山吃山,可这里的树木繁茂,便是生活多年的老人也极易迷路,且诸位可曾在这里看到有什么动物。”老村长嘴角微微弯起,眉宇间地哂笑便露了出来。

俗话说靠山吃山,说的就是山中物产丰富,资源众多,单是动物这一块便足以养活一个村子的人。

琉璃山确实奇怪,动物鲜少,偶有几只兔子狐狸也并不肥硕,一开始便让众人尤其奇怪。

“这条巨蛇一直在这里?”唐不言蹙眉。

老村长抬眸看他,眸光闪烁,苦笑着:“贵人聪慧,一语中的。”

沐钰儿扬眉:“你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不知道?”

老村长神色肃然,目光盯着案几上烛台:“不知,只村中一直有后山有怪物的传闻,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本还有不信邪的人,可祖祖辈辈,每一次都有人想要看看那怪物,可每一次都没有人再回来,久而久之,后山便是我们的禁忌之处。”

摇曳的烛火明灭地照亮每个人的脸颊,沐钰儿身形微动,好似不过是往背后靠了靠,却又觉得是在审视面前这位真假掺半的老人。

老村长衰老的面容被两侧的柱子阴影掩盖着,那双褶皱丛生的手背被清晰照出寸寸纹理,他就像一截即将腐朽的木头,外表已经被腐蚀,但最里面的木心依旧□□。

“难道贵人不觉得奇怪,我们既然都要换个村子,为何不索性搬到另一面去,反而只是迁居到下一个坡面而已。”他动了动眼皮却没有抬眸,轻声问道。

两个村子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只是琉璃山的树木实在太多了,那上面的村子就被这层层树木给掩盖了。

“你们也出不去这个地方?”沐钰儿响起当日他们绕了半天都宛若鬼打墙一般回到这个地方,不由敏锐说道。

若琉璃山早早就是一个机关山,机关设置大而隐秘,意味着许多地方都在他人的控制中,常人难以到达。

“是。”村长干脆点头。

“所以你们并不是不想下山,是你们下不了山?”秦知宴眉心紧皱,不解问道。

“是。”村长已经点头。

“顺着平日里采买的路也不行吗?”陈菲菲蹙眉,“你们偷偷跟着,记下了不也可以。”

一直沉默的阿大冷笑:“他们可是会杀人的。”

如此说来,便是跟过了,但是失败了,甚至还出了人命。

几人四目相对,各自沉默。

“所以你们进出入山门,都是跟着那些木偶人的?”陈菲菲拧眉问道。

阿大点头:“是,我们每月出去一次,都是他们规定的事情。”

“为何不求救?”秦知宴问。

阿大木着脸:“我们得救了,村里的人怎么办?我们若是一走了之,水槐村也将不复存在。”

秦知宴来回走了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般说来,那伙人当真如此恶毒。”杨言非蹙眉,“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穷凶极恶。”

老村长捏着拐杖的手微微一动,整个人越发佝偻着。

阿大连忙伸手把人扶着。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捏着指骨,抬眸盯着面前的老村长,冷不丁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村子为何不能搬去其他地方?”

老村长咳嗽一声,摇头,沙哑说道:“不知。”

唐不言眼睛微微眯起,但很快便有恢复淡然之色。

“村中既不能靠山吃山,山下田地早已被人卖去,你们既非猎户,也非佃户,祖祖辈辈又是如何维持生计的。”

宽大华丽的袖子微微一动,一只手撑在案几边上,身形微微前倾,盯着面前满嘴谎话的老人,声音微微压低,冷淡疏离的面容在此刻朦胧光照下瞬间凌厉逼仄。

“机关之造,非一日一时,你们身为山中唯一的村落,也深陷其中,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唐不言紧盯着面前之人垂落的眼皮,似笑非笑。

“或者,再明确点,你们当时为何定居琉璃山。”

沐钰儿神色一冽。

琉璃山被群山环绕,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居住地方,树木密集,山体陡峭,入山口的路格外狭小,上下格外不方便,加上山脚下的那个湖泊宽阔高深,若是有人定居在这里并不方便,隔壁的宝青山,群芳山就相对山体平缓,入口平坦,树木多而不密,高而不直,更合适定居,加上两侧山上有温泉水,更合适建别院。

老村长沉默,随后缓缓抬眸,衰老的眼皮被艰难抬起,浑浊的眼珠安静注视着面前俊秀的小郎君,似在注视,又好似透过这人看到更远处的人,甚至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沐钰儿眉间一耸,手指微动,半个身子靠近唐不言,冷冷说道:“站住。”

老村长回神,倏地站在原处,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郎君好风姿啊。”

唐不言不为所动,清冷的眉眼微微下垂,好似清露寒梅,近浅远深。

“你们根本就不是这座山的村民。”沐钰儿顺着唐不言的思路往下想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机关山是你们造的?”

“或者说……”沐钰儿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有人叫你们做的。”

阿大脸色大变,眸光瞬间阴沉。

老村长扫过上首两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后悔:“不该找两位贵人的。”

找聪明人是为了破局,可若是太聪明的人,可就是会毁局了。

“也不是你们找的。”沐钰儿冷淡说道,“你们便是不说,我们也迟早查出来。”

“你们若是好好说了,若是真的要死,至少我们给你一个全尸。”沐钰儿嘴角微微弯起,皮笑肉不笑说道。

阿大双手握拳,肌肉紧绷。

“你若是坦白,万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唐不言淡淡说道,“你如今背主,想来也是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只是你当真觉得那些人会只迁怒你一人,村中老弱如此之多,你有心庇护,却螳臂当车,但若是如司长所说,得北阙庇护,至少还能留下日后祭拜的香火。”

老村长神色微动,沉寂的目光看向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北阙的人?”

“北阙司长沐钰儿。”沐钰儿淡淡说道。

老村长打量着面前之人,却又莫名笑了笑:“你当真是庇佑我们。”

沐钰儿冷着脸说道:“若是你实事求是交代了。”

老村长看着她,咳嗽一声,脊背弯得更加厉害了,随后才继续说道:“如此,便是我欠你的。”

沐钰儿不解扬眉。

“是,你们猜的不错,我们原先并不是琉璃山的人,大概是十年前,我们才全村迁移到这里。”老村长握紧手中的拐杖,寻了个位置坐下,整个人弯了下来,沉默而腐朽。

“几位都是当官的,想来也知道若是流放到岭南,云贵等地是何种境地。”村长的声音好似一口气就能吹散,偏又继续吊着,磨着众人的耳朵一字一字继续说了下去。

沐钰儿心中一惊,侧首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不为所动,显然并不吃紧。

“人人都说流放至少还得了一个性命。”老村长伸手按着阿大的手,“我现在想来也是如此的,只可惜当时‘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被那点不甘心蒙了眼,前朝高.宗太子冼马,两代宰相李德裕受此磨难,之前我们的陛下尊佛贬道时,上奏劝谏之人埋骨瘴江的人还少了吗?”

秦知宴神色严肃,缓缓坐直身子。

“我们拥护正统何罪之有,却落得死的死,伤的伤。”老村长声音微微抬高,神色悲鸣,嘶哑说道,“明仁太子是高宗钦定的太子,太.宗的皇孙,却被毒妇污蔑落得如此下场,甚至连着妻儿都不能保全,人人都说虎毒不食儿,如今你们效忠的陛下如此行事,你们竟卑躬屈膝,阿谀逢迎,当真是毫无骨气,愧对圣贤教诲。”

秦知宴等人呆坐在原地。

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还和厉太子有关。

厉太子已经死了快二十年,这些年借着他名义的起义闹事之人不计其数,陛下雷霆万钧,皆处以极刑。

“你是……”唐不言沉吟片刻,“曹王后人?”

调露二年,深受帝后喜爱的术士突然暴毙,随后当时还是皇后的陛下自东宫马房中搜出数百具铠甲道具,随后以谋逆罪下罪太子,幽禁长安,此后太子近臣苏安、王言因上言触怒皇后被当场斩杀,牵连三族,无一人幸存,黎意被家人送到洛阳囚禁,后陛下迁都,黎家人绞杀黎意,以表忠心。

明仁殿下身边最重要的近臣,白鹿四子,除永兴五年被高.宗逐出太子府的顾英,系数剿灭殆尽。

此外唯一被牵连,却没有被完全屠杀的只有曹王江玹,宗亲之地,到底不能太过狠厉,所以只是本人遭废杀,连坐家人三十几人,流放岭南。

老村长冷笑一声:“难得还有人记得我阿耶。”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

“本来我也该死的,只是得了贵人相助,侥幸留下一条命,受尽折磨,脱了一层皮才平安来到岭南。”老村长突然咳嗽起来,整个人佝偻着,只等着那波难受过了,这才缓缓直起腰来,淡淡说道,“都有得罪,在那里落下的老毛病了。”

“是谁带你来到这里的?”唐不言问。

老村长睨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这我不能说。”

沐钰儿蹙眉。

谁知,唐不言竟然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那他把你们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们帮忙造机关山。”

“是。”老村长点头,“我们当年都答应了这笔买卖,想着总不会比活在岭南更糟糕。”

岭南享福空气潮湿,瘴气弥漫,官吏大都横行霸道,这些流放之人又限制重重,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曹王亲眷三十一人流放。”唐不言的目光扫过院外众人,“其他人都是谁?”

老村长随后拍了拍阿大的手:“这是当年犯上直言的御使大夫王兴忠的孙子。”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阿大身上。

阿大被人注视着,却依旧木着脸,不言一语。

“王御史倒是……”秦知宴低声说道,“清廉。”

阿大面无表情,他还在肚子里便在流放,出生后更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祖辈的荣光与他而言,实在太遥不可及。

“这些都是当年受牵连的家属,原本一百多人,如今也只剩下这三十几人了。”老村长叹气。

“那你为何反水?”沐钰儿沉声问道。

“累了吧。”老村长牢牢捏着阿大的手,神色迷茫,“这日子不想过了。”

陈菲菲讥笑:“你不是说他们救了你们吗?如此不是算得上恩将仇报。”

老村长沉默,随后笑了笑:“许是吧,这位娘子在笼子里过过日子吗,第一天许是风景不错,第二天心中有事尚且能忍耐,可一日过一日,直到有一天你发现,这笼子一开始就是不怀好意的,是带毒的,是在不经意间要你性命的,你还是能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地活下去吗。”

陈菲菲蹙眉:“你是觉得那些人害了你。”

“可我们目前听来,你们村子里的人都是你自己杀的。”杨言非说道。

老村长笑:“听闻帝王修陵后最后一批修陵人都是不杀的,却也不放他们出去,把他们关在墓穴中任由他们哀嚎,发疯,最后死亡。”

众人哑然。

“三年前,机关山修好了,若不是修最后那一道生门,那琉璃也挖不出来,许是这些沉睡在这里的琉璃都看不下去了,想要提醒我们,只是我们想岔了,这才闹出这么多风波。”

沐钰儿万万没想到这事的走向还能是这样,顿时有些爪麻,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眉眼低垂,冰白的侧脸在烛火下好似一截白玉在微微发光。

“那你们为何祭祀?”陈菲菲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好好待着静待时机不就好了。”

“祭祀?”老村长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这个祭祀是给我们祭的嘛?”

“棺材上的女人是为了让那条蛇吃饱,今日木偶里的女人孩子是打算送出去。”那口颤颤巍巍的气因为讥讽而露出笑意,“桩桩件件,和我们有何关系。”

“送这些人下去难道不是你们吗?”杨言非反驳道。

“刀架在脖子上,有人引颈就戮,便也会有人苟延残喘。”老村长冷笑着,“若不是他们给我们村长的女郎下毒,想要我们断子绝孙,我们岂会如此。”

老村长半阖眼,淡淡说道:“我们不过是想活着罢了。”

屋内众人沉默,院外的人听不清里面的动静,却还是紧盯着屋内,

程捷抱着长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沐钰儿转移话题问道:“这些木偶人之中,有一个里面里面装着人,你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