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多年的线索就这样赤.裸裸的,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就像一把突如其来的快刀,打的她毫无招架之力,也疼得她肝肠寸断。
——她师父临终前握着的那颗珠子。
—— ——
北阙内,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说话。
沐钰儿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谁也不准打扰,如今过了晚饭,也没有出来吃饭,这才让众人急了。
“怎么办?!”张一惊慌失措,“饭都不吃了!”
王新不敢说话,只是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站在书房外的游廊下,自沐钰儿把自己关在里面,他便一直站着。
“不碍事,你们去吧那些救出来的小娘子安置好,在问一下她们对以后身后的想法,若是想回家便送回家,你们找两个官差一个个送回家,再赠与每人一贯铜钱,若是想自立门户的,就带人去京兆府让康成帮忙立户,如此便每人三贯铜钱,在若是无家可回,也没立足本事的……”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先让她们安置着一个月,学一些手艺,先挂在北阙名下,费用问瑾微拿。”
王新听得咂舌,这一圈下来,可是大钱。
王新点头,抱拳离去。
“那我呢?”张一呐呐问道。
“那个村长的二郎如今在何处?”唐不言问。
“还在京兆府呢。”张一说。
“那你去把他带回北阙,先安置在北阙。”唐不言说。
张一连连点头,点了几个人很快就离开了。
“彩云情况如何?”唐不言问着匆匆而来的陈菲菲。
陈菲菲点头:“醒过来了,伤口情况和戏班子的人一模一样,力度角度都是一样的,应该也是凤头斧,同一个凶手。”
“那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唐不言打量着陈菲菲的脸色,镇定问道。
陈菲菲笑:“少卿真是敏锐。”
“她说自己是昨天晚上发现小楼突然乱了起来,还没说话,就突然被一个木偶人砍了一刀,然后就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陈菲菲扬眉,意味深长说道。
“钰儿昨天子时才回来,那我们姑且从子时开始算,到她被发现是午时,中间整整六个时辰,那个斧头砍得伤口颇为深,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能流这么久的血,还有一口气留着。”
唐不言眉心微动。
“之前就是因为她一直在流血,所以司长才给她包扎起来的。”
“对,而且现在虽然是夏天,伤口不会愈合很快,但六个时辰绰绰有余,不该还在流血。”陈菲菲信誓旦旦说道。
“她在撒谎。”唐不言心思转动,“麻烦陈娘子去前头问问,看看那些被就回来的人可又知道她是何时来这里的。”
“好。”陈菲菲点头,踩着影子快步离开。
北阙院中很快就只剩下唐不言一人。
夏夜如水,两侧的烛火只剩下微微一截,照得并不亮堂。
唐不言仰望着,看着漆黑的星空,夜色如幕,星光闪烁。
张柏刀对北阙的影响,对沐钰儿影响显而易见,沐钰儿能这样颠颠撞撞长大,他功不可没。
所有人都对他的骤然去世并不怀疑,只有沐钰儿一个人暗自调查,如今这儿线索就这样直接的捅到她的面前,逼得她方寸大乱。
当日在去往郑州的行船上,他便见识过沐钰儿因为她师父的事情乱了阵脚。
——张柏刀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唐不言亲亲叹了一口气。
世间有许多事情,要靠自己走出去。
至亲之事,尤为如此。
“连起来了。”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唐不言转身,就看到窗户被人推开,沐钰儿憔悴地出现在他身后。
“什么连起来了?”唐不言上前一步,伸手把窗户支了起来,注视着面前之人。
沐钰儿脸上很干净,并没有眼眶通红的模样。
唐不言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师父一定是查到人口拐卖的事情,所以才被他们杀的。”沐钰儿把手掌的册子举起来,“这是我师父出事前一个月,写个京兆府府尹的信,想要看近半年来失踪的人口册子。”
沐钰儿把一张发黄的纸张递了过去,
“还有这个,我师父出事前在查一个有六指的人,对外说是采花贼,所以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师父是误入歹人陷阱,后来带着王新张一等人追踪一月才把他们悉数杀光,只是那些人中都没有六指模样的人。”
沐钰儿幽幽说道:“六指,少卿有没有听着很耳熟。”
唐不言看着那本记录北阙案件的册子,眉心微蹙:“杀死萧家人的那伙人,唯一一个没有出家的人。”
“所以六指很有可能就是陆星。”沐钰儿幽幽说道。
唐不言仔细回想着当日的场景,却发现陆星有只手一直捧着酒盏,看不真切,而另外一只手则是一直抚摸着彩云,他并未仔细看。
如今看来确实有些奇怪。
他似乎并未露出手来。
“他绑架小昭时,带了手套。”唐不言抬眸,眉心凝重,“若是寻常人戴手套反而明显,但若是他不带手套,六指的特征更是明显。”
沐钰儿点头:“我就是这般想的。”
“彩云醒了,我们可以去问一下。”唐不言说,“他是陆星的枕边人,也该知道一些,而且陈娘子刚才也说她有些古怪。”
唐不言把之前陈菲菲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确实是撒谎了,这么大的伤口一个时辰不止血,人就要凉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不可能撑过六个时辰。”沐钰儿眼睛一亮。
沐钰儿嗯了一声,直接撑着窗沿,整个人灵敏地跃出来。
“走,我们去回回她。”沐钰儿神采奕奕说道。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担忧说道:“不由先去吃饭吧,瑾微做了好吃的金丝饼。”
“不要,我现在不饿。”沐钰儿摆了摆手,朝着西跨院走去。
唐不言抿了抿唇。
沐钰儿一向饿的快,这才整日惦记吃东西,现在已经超过六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
“走啊,少卿。”沐钰儿走了几步,见唐不言站在原处不动弹,不解说道。
唐不言抬脚走了过来。
“我刚才查了好多东西,还把之前的几个案卷都翻了翻。”沐钰儿走在最前面碎碎念着,“你猜这么着,原本按理隐藏在过往背景中的人竟然早就一个个冒出来。”
“屠杀萧家的那货贼人就是那几个和尚还有陆星,陆星也是带梁坚来洛阳的人,也是梁菲嘴里的贵人,还有,之前去郑州的船上,那个据说和我师父有关系的陆星,大概是金蝉脱壳之计,还有那个日本浪人,也一直在两个案件中若隐若现。这般算起来,就莫白的案子好像和这个事情没关系,但我总觉得奇怪,可能是忽略是什么细节。”
沐钰儿脑海中五个案子的大量信息在翻滚,逼得她不得不伸手掐了掐脑门,才能勉强从繁琐的线索中抽出一条丝来。
“背后之人布局一定很久了,也花费大量的人力。”沐钰儿沉声说道,“至于我师父,不过是察觉到一点异动,却被灭口。”
唐不言一直沉默地听着。
他本以为,以为沐钰儿会……
可到底是低估了这个人的韧劲。
“我没哭,少卿。”沐钰儿说了半晌也没听身后之人说话,沉默片刻后冷不丁说道,“我不会哭的,之前在王舜雨阿娘屋前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唐不言脚步一顿。
——“可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长痛不如短痛,可这也太疼了……”
——当日,她说的,竟然是她自己。
唐不言嘴角紧紧抿起,心中蓦地升出一瞬间的后悔。
“我知道我师父……走的那日……”沐钰儿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我就哭完了。”
张柏刀与她而言,如师更如父。
顾英有自己的家,她是一个意外,融不进去也不想靠过去。
张叔对她而言只是捧在手心,毕恭毕敬,唯恐出了一点差错。
只有张柏刀,五岁那边她无聊得趴在墙头看着隔壁新搬来的邻居,见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开心地咧开嘴,不甚规矩的挥着手,没心没肺地打了个招呼。
张柏刀穿着皂色的衣服,腰间跨着长刀,一直紧皱的眉心缓缓露出一个僵硬地笑来。
他会压着自己去读书,去练武,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些都是为她好。
会在她开心时给她买好吃的,会在她做错事时,拿起棍子揍她,会赶在她生辰时风雨兼程赶回家,会嘴上嫌弃,却还是亲自带着她出任务。
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在山野天地间肆无忌惮长大,就像山谷里的风,田地里的草,水面上的鱼,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沐钰儿想,若是她有阿耶,想来也会如此。
——若她的阿耶,真的是他。
可这一切,在她十八岁那年的生辰前一日,戛然而止。
他说他现在要先去抓一个人,一定赶在前生辰回来。
——可他,没有再回来了。
“沐钰儿。”唐不言喉骨微动,轻轻地喊了一声,注视着面前之人安静垂落的红色发带,心疼说道,“别难过了。”
生机蓬勃,鲜活明亮的小猫儿站在夜色中黯然失神,他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中,让她感受到自己蓬勃的爱意。
—— ——
“奴家真的不知道。”彩云一见到人就白着脸,颤颤巍巍说道,“我当时就晕了过去,能活过来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这倒不是老天爷的问题。”沐钰儿坐在一侧慢慢吞吞说道,“是我们北阙的仵作医术高超,给你缝起来了。”
彩云脸色一僵,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位置。
“你对陆星还有什么了解的?”沐钰儿公事公办问道。
“没有了,陆郎君最是大方了,有钱得很。”彩云娇滴滴说道。
“那她给过你碧玺吗?”沐钰儿捏着炭笔的手一顿,镇定问道。
彩云眯了眯眼,随后嫉妒说道:“是那个宝青色的琉璃珠子吗?”
沐钰儿点头,一侧的唐不言也抬眸看了过来。
彩云顿时兴奋起来:“没有呢,听说那可是一个贵东西,我之前还问陆郎君讨过,谁知道他竟然说我不配。”
她满是嫉妒的说着:“这东西琉璃姐姐很喜欢,她屋子里很多,陆郎君为了讨好她,也送给她一盒呢。”
沐钰儿眉尖微蹙。
“陆星可有一只手有六个手指?”唐不言出声问道。
彩云眼珠子一转。
沐钰儿面无表情把手中的本子一合,大声说道:“来人吧,把她拖出去活埋了。”
“哎哎哎。”彩云急了,连忙摆手,谁知道抽到伤口,顿时疼的龇牙咧嘴,“别别别,我说我说。”
沐钰儿冷着脸看着她,样子颇为严肃,大有一言不合就送她重新去投胎的架势。
“有的,陆郎左手是六个手指,第六根长在小拇指后面,小小的,完全不影响日常工作,但是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我又一次多嘴问了一下,还被他大骂了一顿。”彩云委委屈屈说道。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那奴家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牡丹阁啊。”彩云娇滴滴问道,“若是久不回去,妈妈可是会扣钱的,一次可是十两银子,奴家可不是琉璃姐姐这般自由,大晚上出去都可以,也没这么多钱。”
沐钰儿眉心一动:“琉璃大晚上出去?”
彩云嗯了一声,嘴巴一刻也停不下来:“许是有人找吧,哎,琉璃姐姐这样的待遇,可是我们这些人想也想不来的,偏偏我们姐姐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可真是奇怪了,越是这样,那些达官贵人越是喜欢,你说我是不是以后……”
沐钰儿没空听他们后续的职业规划,合上本子起身。
彩云讪讪闭上嘴。
“你别想这些了,你先想想能不能出去吧。”沐钰儿好声好气说道。
彩云皱眉:“我可没做坏事。”
“那你为何撒谎。”沐钰儿临走前,淡淡说道。
彩云脸色大变。
—— ——
“问到了,十七个人中,七个人打算回去,三个是洛阳本地人,四个人是之前来洛阳逛夜市的人,我已经安排好官差,也备好银钱了,等明日就送人离开。”王新捧着本子有条不紊说道。
“还有四人不愿回家,就打算自立门户。”王新继续说道,“这些人家中情况复杂,之前丢了也没人报案,想来回去也不好,我也按照少卿的吩咐,明日带他们去京兆府立户。”
“还有三个情况复杂。”王新蹙眉。
“这三个人若是没走丢,估计也会被卖的。”他低声说道。
陈菲菲呲笑一声:“她们说她们是逃出来的,不想被阿耶卖去给自己换酒,或者给阿弟的聘礼钱就不管不顾跑出来,后来又冷又饿坐在街头被一个女子诱惑,这才被抓到了的。”
沐钰儿蹙眉:“女子诱惑?”
“对,其实着十七个人中有十四个是被人哄骗走的,都是女子或者小孩说自己需要帮忙,她们好心跟过去,然后被带到小巷子里,这才被人抓起来。”王新说。
“若是大街上绑架这么多女子确实容易引起异样,这样的办法确实能悄无声息把人带走。”唐不言仔细想了想点头说道,“那个女子的画像可有?”
陈菲菲掏出三张纸:“不少人太过害怕都忘记了,不过我还是根据其他几个人的口供,大概画出有三个人,和人对了,大都对得上,只有一人说引诱她的人不是这样的,不过许是他们有很多这样的诱饵,不过,这些画像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沐钰儿接过画像,只看看了一眼就高高扬了扬眉。
“熟人。”陈菲菲意味深长说道,“真是有点意思了。”
“这不是彩云和梁菲。”唐不言惊讶说道。
程菲菲点头,随后指了指第三张纸:“但这个小孩是谁,还不知道。”
唐不言看了过去,一时间不知道是哭是笑,和沐钰儿对视一眼,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巧了,也是一个熟人。
——当日拐卖小昭时,陆星身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
沐钰儿简单说了一句,这会儿轮到陈菲菲他们吃惊了。
“那所有事情不都连起来了,我们运气还不错,虽然最大的鱼跑了,但是抓到的几条鱼也不算小。“张一估摸着说道。
“对了,有人看到彩云是何时进来的吗?”沐钰儿把画像收了收,随口问道。
“她们一直被关在洞穴里,所以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也分不清时辰,但其中有一个小娘子性格颇为坚韧,遇事一直蛰伏,这些日子一直装疯卖傻。”陈菲菲说道。
“她们说不出具体的时间,但那个小娘子说应该在你们进来没多久,她就来了,身上都是血。”
“是吃饭前还是吃饭后?”唐不言问。
“他们说他们一日吃两餐,有一个算了一下,每次大概间隔在六个时辰,那个人进来已经吃饭很久很久了,应该是马上就要吃饭的时候。”
沐钰儿掐指算了算:“那就是我们包围陆家没多久的时候………嗯,不对……那伤口是斧头,凤头斧极重,常人难以举起,最重要的是伤口和那些戏班子的人一模一样。”
唐不言抬眸,眸光微动。
“人可能还在洛阳,甚至在南市!”沐钰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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