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神色微动。
“小红楼。”梁菲吐出一口气,低着头,肩胛骨高高耸起,整个好似只剩下一副骨架,“只要你想好了。”
——想好了,这一去,总有人要在这个雨夜献祭。
—— ——
风似拔山,雨如决堤,狂风暴雨,洛水急涨。
宵禁已起,坊门紧闭,沐钰儿穿着蓑衣越过高高的坊门,站在小红楼前。
一盏油灯在昏暗夜色中微微发亮,一人撑着伞提着灯,站在廊檐下,笑脸盈盈看着她。
沐钰儿站在大雨中,抬眸看着面前之人,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秋雨煞人,进来吧。”琉璃看着她满脸是雨水,下了台阶,朝着她走了过来,“你这几日来回奔波,别病了。”
她穿着大红色的襦裙,宽大的裙摆被一层层折起,又在尾部被翻开,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行走间,花层浪起,摇曳生姿。
沐钰儿看着逐渐走近的人:“唐不言呢?”
“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问他?”琉璃歪头,声音带着几丝笑意,“你喜欢他,是吗?”
沐钰儿沉默,任由大雨扑在脸上,只是继续问道:“你叫梁菲推延时间就是想要他送走,你想送他去哪里。”
“这些世家子弟,今日能举着家国大义牺牲别人,明日就能牺牲你。”琉璃惆怅说道,把手中的伞靠近她,“小钰儿喜欢的人,该以你为先才是。”
入秋的第一场雨越下越大,风中带着寒意,吹得两人的衣摆烈烈作响。
沐钰儿伸手,把雨伞推了回去。
小小的伞,落在两人正中的位置。
“唐不言与此事无辜,你若真的有恨,我带你去找唐稷,去找能为你讨回公道的人。”沐钰儿喉骨微动,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已经犯错了,不要在犯错了。”
琉璃只是笑着看着她:“那你会放我离开这里吗?”
沐钰儿沉默。
琉璃见状笑了起来,整个人伏在她肩上,手中的雨伞摔落在地上,大红色的雨伞溅起的泥水污了两人的衣摆。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小娘子的声音就像春日的里果酒,甜糯温柔,“小钰儿,我可真是羡慕你。”
沐钰儿伸手在她头上,为她挡着一片风雨。
琉璃一怔,侧首看她。
冷冰冰的一张脸,她从不曾这般看她。
那个笑眯了眼的人,总有几分吊儿郎当,却是再认真坚韧的人。
她明明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却是担负最多责任的人。
“可我杀了你师父。”琉璃的声音倏地变轻,随后哽咽说道,“你也会原谅我吗?”
大雨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脸,沐钰儿不得不闭上眼,雨水在脸上蜿蜒而下,好似连绵不绝的眼泪。
“我不想杀他的,可他查到了这些事情,他们都要他死了,我拦不住。”琉璃低声说道,“所以我用我的生辰把他骗了出去,至少能让他体面一点。”
沐钰儿缓缓握紧腰间的刀柄。
“他满心欢喜提着酒来给我庆生……”
“不要说了。”沐钰儿低声说道。
“他以为我原谅他了……”
“不要说了!”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琉璃牢牢握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过几天就是他的忌日,你替你跟他说。”
沐钰儿只觉得疼的喘不上气来。
——那日也是这么大的雨,传信的人站在北阙门口,大雨敲打着北阙的屋檐,地面上的水溅起来能到人的小腿,那人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传来,却听得人好似被那雷声落在耳边一样。
——“张司长……抓贼……殉……了……”
“是我自己过不去那道坎……”琉璃紧紧拽着她的衣服,声音好似喘不上气来,“他明明信誓旦旦答应过我阿娘的,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最后……舍弃的是我。”
沐钰儿搭在他头顶的手缓缓握拳,可到最后还是轻轻落在她头上。
琉璃抱着她,就像寻常一般,安心地依偎着。
风嗥雨啸,两侧水流奔腾而下。
子时的更声在此刻响起,借着夜雨传了过来。
“我跳支舞给你看好不好。”琉璃低声说道,“今日是我的生日。”
沐钰儿低声说道:“好。”
琉璃抬眸,对着她灿烂一笑,巧笑嫣兮,顾盼神飞。
院中万草千花随风而动,寒雨晚风沉浮飘絮。
轻盈绿腰,皓腕意缓。
亭亭而立的女郎好似一株俏丽的牡丹在雨中轻摇晃动。
广袖似乌鸟东来,回转若红莲破浪。
宽大的衣摆如花瓣散开,好似太液波翻,凌波而动。
堕珥流盼,流苏零落。
罗衣迎风,回腰纤手,袖口处的金丝是夜色中唯一闪烁的光泽。
就在此刻,西边不远处突然冒出一株蓝色的烟花。
琉璃停在原处,怔怔地看着。
“找到了。”沐钰儿捡起地上的雨伞,朝着她走过去。
琉璃看着那逐渐趋于夜色的烟花。
“你怎么知道我把人送去琉璃山了。”她低声问道。
“我知道你不是最后的那个人。”沐钰儿把手中的雨伞塞到她手心,又身上的蓑衣替她穿上,仔仔细细为她系上绳子,“这些事情绝非你一人之力可以完成,你今日在牡丹阁把人带走,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少卿送出去,依托的是鲁寂院中的那条暗道吧。”
琉璃缓缓闭上眼。
“那个案子后来被千牛卫接管了,我并未插手,但后来听少卿说那个暗道纵横整个洛阳,想来你们杀鲁寂就是为了这个,这条暗道也是你们其中的一环。”
琉璃长睫微动,安静地看着她。
“幕后之人不外乎权力争斗,皇权胜负,你不杀唐稷却要杀唐不言,是因为唐稷真的不能死,大周三百六十州府压在阁老肩上,阁老一死,朝堂必乱,可唐不言不是,若是他出事了,倒是一个打击唐阁老的办法,到时候可以趁乱分刮陛下手中的权力。”
沐钰儿伸手把她脸上的雨水仔细擦干净。
“他不敢自己出面,就要你用自己的伤疤为他做下这样的错事。”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别怕,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琉璃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
“我本该是恨你的,但你当年趴在我窗头,对着我打招呼……”她沙哑说道,“我和我那小弟弟一模一样。”
——“我叫沐钰儿,你是我师父要保护的人,就是我要保护的人……”
——“我给你糖吃,不要哭啦……”
小娘子挂在高高的绣楼上,还能从皱巴巴的衣袖中掏出一颗融化了的糖,眼巴巴地递了过来。
沐钰儿沉默。
“我侄子有怪病,常年不能见日,人人都说是鬼病,我却是不信的,只是他们把他带走了,你替我找回来好不好。”
“好”沐钰儿低声说道。
“那些小孩是我叫陆星杀的,是我之前听到一个偏方,说只要找个同命格的人只要能撑过水劫不死,就能为侄子续命。”琉璃面色冷硬,声音僵硬。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糊涂。”
“别生气了,现在想来应该是唐不言去查了扬州,他们想把我们推出来。”琉璃看着她笑,嘴角却是流出一丝血来,“他们跟我说,我若是活着,我侄子就活不了。”
沐钰儿慌张地去擦她嘴角的血水。
“我叫李月舒,是我阿耶唯一的女儿。”李月舒抓着她的手,低声说道。
沐钰儿紧握着她的手腕,沙哑说道:“李月舒,我记下了。”
“所有人都不清白,唐家也是。”琉璃就像往常一般靠着她,声音逐渐变低,“小钰儿,若是有人问你的生母,你就说她死了。”
—— ——
折子递上去那日,张一也终于睁开眼,王新一个大男人哭得好大声,就连陈菲菲也跟着红了眼。
沐钰儿虔诚的给过路神仙,人均三炷香地上了一堆香。
“我,是……”张一看着众人,虚弱说道。
陈菲菲按着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知道了,休息吧。”
张一红着眼,满眼含泪地看着众人。
众人只是沉默。
“少卿如何了?”门外,沐钰儿拉着程郎中,故作镇定问道。
程大夫捏着胡子叹气。
沐钰儿心中顿时吊了起来。
唐不言被人装在木偶人打算顺着水流带走的,是奴儿及时赶到把人捞回来的,按道理应该没受伤才是。
“三郎和阁老吵了一架……”程大夫忧心忡忡说道,“被罚跪了。”
沐钰儿一惊。
“这孩子倔脾气,都跪一天一夜了也不认错。”
沐钰儿皱眉:“这怎么受得了。”
一夜入秋,天气逐渐寒冷,祠堂一向阴寒,如何受得了。
程大夫不再说话,只是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说道:“司长有空,不妨去劝劝。”
沐钰儿愣在原处。
“老大老大,门口有一辆很漂亮的马车停着。”有人高声说着。
沐钰儿抬眸看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人扶着快步下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完结了,嘻嘻嘻,撒花撒花感谢在-11 23:58:-12 23:2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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