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
沐钰儿拉着唐不言在北阙瞎逛, 时不时去各大酒楼和店铺走两圈,也顺便听了一肚子八卦。
大到御史中丞刑昼家有悍妻却在外养外室,悍妻得知后拿着刀上门打人, 倒也不打外室,只是对着刑昼那张脸就是一顿抓,好好的一张小白脸实打实花了,人也闹得人尽皆知。
小到听说洛阳贵勋家中有个长辈年轻时给夫君带了绿帽子, 瞒了一辈子, 这几日莫名其妙被捅出来了,但那个孩子早死了,此事不了了之。
至于其他有不要命的翻高墙小贼误打误撞进了人大将军的府邸, 小情郎在岸边苦等小女郎等等都已经是小巫见大巫的事情了。
沐钰儿听得咂舌,拉着唐不言出了大门后深吸一口气。
几日没来南市, 洛阳的八卦已经这么刺激了。
“怪不得刑昼前些日子天没亮就递折子请假了。”唐不言许久之后,忍不住说道。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起来。
“那个夫人真的这么凶悍?”她不解问道。
唐不言摇了摇头, 眉心微微蹙起,若有所思:“不知, 只是听说刑昼和这位夫人是青梅竹马, 这些年他读书的钱都是她夫人浆洗缝衣一点点攒起来的,后来刑昼高中, 两人在洛阳安家, 如今已有一儿一女了, 对外还算恩爱。”
沐钰儿听得眉心高高扬起,冷哼一声:“那不是负心汉嘛,靠着夫人起家, 却背地里养外室, 过分, 太过分了。”
唐不言低着头没说话。
“御史台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风闻奏事这事难道还对外不对内吗。”沐钰儿慢吞吞地扭头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用更加慢条斯理的话说道:“如今司长已经是三品大官,又兼陛下亲许,折子不必经过凤台,便能直达天听。”
本朝的官阶分得十分细致,分为爵官、勋官和职官三种,共九品三十阶。
职官就是拥有实权的官员,比如唐阁老,实任吏部尚书,兼凤台阁老,就是实打实的职官,对内对外都非常有决断的资格,陛下看重,百官拥护。
爵官是一种爵位官职,是对拥有功勋的官员的肯定与奖励,根据爵位的不同,官阶也有大小之分,譬如梁王,官勋一品,实任太常卿,凤台行走观职,从实不从爵,俸禄等遵循一品的梁王的制度,但实际上手握的权力是正三品的太常卿。
至于最后一个勋官,本身没有实权的,只是享受丰厚的待遇,比如沐钰儿,因为做事出色,陛下看重,给了一个大周第一神探的称谓,荣升正三品,虽还是北阙的司长,但对外谁也不能随意欺负一个三品大官了。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扫了面前之人一眼,最后大声哼了一声。
——挤兑她!
唐不言眼疾手快把人拉住:“与我生什么气,我一个大理寺少卿又非御史台的人,却僭越去弹劾御史中丞,落人口实,而且此事朝中早有弹劾,只是陛下按下不发,这才无疾而终。”
沐钰儿眨了眨,凑过去,小声问道:“是陛下不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还是这事还有其他打算。”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珠子,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笑说道:“倒是聪明的小猫儿。”
沐钰儿脑壳熟练地往后一倒,鼻子皱了皱,眼珠子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下直钩钓鱼:“怎么个聪明法,你分析分析给我听听。”
“一个正五品的御史中丞不过是私德有亏,却惹得多方上折弹劾。”唐不言见沐钰儿嘴巴微动,很快又开口,堵住她还没说出口的话,“考核官吏一般是四善二十七最,四善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着,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也就是德、慎、公、勤四个字,偏重官员德行品性,他这个事情只能在德中细分中占很小一个地方,自然是有错的,至于二十七最,乃是对其在职才能的考察,譬如你我要考核的是推鞫得情,处断平允,而御史台的人则是访查精审,弹举必当,为纠正之最,实务考核与此事毫不相干。”
沐钰儿的嘴立马紧紧闭上,只剩下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满脸‘一肚子话要讲’的可怜模样。
唐不言忍笑继续说道:“你可知只是私德的弹劾一般会在何时集体有人上折吗?”
沐钰儿摇头。
“党派攻讦之时。”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不解地看着他。
“刑昼是东宫的人。”唐不言叹气,“陛下按下不发是为了东宫。”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
“殿下身边的人怎么总是出,幺蛾子。”她犹豫一会儿,嘟囔着。
先不说鲁寂按实打实牵扯到东宫,之前梁坚案、天枢案甚至是琉璃,都和东宫有着若有若无的关系。
“走吧,还在要南市逛逛吗?”唐不言岔开话题问道。
沐钰儿抬头,看了眼天色:“得买一些米粮回去,梁王把我的酒都拿走了,我得抓紧时间再酿几坛,过年时再喝,给少卿做个胡麻酒吧,滋补对身体好。”
沐钰儿的酒醇馥幽郁、纯净透明,入口如饮甘露,满口生香,丰满细腻,在满洛阳也难以有比肩的手艺。
“你这个手艺可是张叔教你的?”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得意地摇了摇脑袋:“是我自学的!”
唐不言毫不吝啬夸道:“真是厉害。”
“张叔有一本书,里面有好多吃的喝的,小时候没事情做,就没事鼓捣这个,别的没学会,就会这个酿酒,你瞧瞧我这个手艺,要是你再被陛下赶出洛阳了,我卖酒养你。”
唐不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不论看哪,听什么,都是觉得满心可爱,便温柔地嗯了一声。
“对了,刚才家里的盐也要没了,米盐都在宝粟街。”沐钰儿犹豫一会儿,拉着唐不言的袖子走了。
“那里热闹,不要被人挤走了。”她紧紧捏着唐不言的袖子,后脑勺朝着他,一本正经说道。
唐不言低头看着那手指,轻笑一声:“好。”
沐钰儿耳朵红扑扑的,快步朝着宝粟街走去。
宝粟街是南市颇为热闹的民生街,柴米油盐酱醋茶基本上都在这条街上买到,路上两侧的小摊贩更是热闹,密密麻麻在两侧挤成一堆,见了人就吆喝起来。
沐钰儿还没买到东西,手里已经买了不少零食。
“这个糯米糕,超级糯,一般米粉,一般糯米粉,绵软又不粘牙,还有各种花型,这个梅花给你。”沐钰儿挑了一个雪白的梅花型的糯米糕塞进唐不言嘴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吃吗。”
唐不言咬了一口,点头:“好吃。”
“这个饼馁,外表是酥皮,里面是奶酪,他家是波斯人,奶酪手艺祖传的,特别好吃。”沐钰儿撕了一点又塞进唐不言嘴里。
唐不言吃饼的时候顺势看了一眼那个摊贩,确实有点混血儿的模样。
“好吃吗?”
“好吃。”
“这个是豆腐脑,又甜又咸,还有辣的,他家的辣油做的格外好吃。”沐钰儿又拉着唐不言去了另一边的摊贩面前,开心说道,“一碗甜的,加奶酪,果干碎仁都撒一点,不忌口,都来一点,还有一碗辣的,辣油少一点吧,微微辣就行,葱不要姜不要,蒜不要,嗯……那个薤头也不要。”
小贩立马停下手,不敢再按寻常配方抓料。
沐钰儿朝着那一碗碗小料上扫去,为难地看了好几眼:“就那个蘑菇酱吧,还有那个豆浆,料多给一些,酱不要了,对了那个肉末也要。”
小贩听得一脑门汗,连忙把两碗豆腐脑递上去,笑说道:“小娘子的夫君好是挑食。”
沐钰儿接盘子的手一顿,朝着站在一侧桌边的唐不言身上扫了一眼,又看着小贩一眼,避重就轻,含糊说道:“不挑食不挑食,就是不爱吃而已。”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来,沐钰儿连忙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你这碗也太满了。”唐不言看着那碗甜的,笑说道。
那一碗豆腐脑满满当当都要溢了出来,红色黄色青色的果脯碎,外加核桃松子等切得小小细细的果干,上面再撒上一勺蜂蜜水,一层雪白的奶酪乳,当真是好看得紧。
至于另外一碗咸的,就有些门可罗雀的简单了,只一些红色的辣油,外加一点蘑菇碎和豆碎放在最上面。
沐钰儿难得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掏出帕子来擦桌子,却见唐不言已经主动坐了下去,不由呆呆地看着他。
唐不言不解:“看我做什么?”
“这个桌子没擦呢。”沐钰儿举着帕子喃喃说道。
“无需这样讲究。”唐不言笑。
沐钰儿眨了眨眼,和唐不言四目相对,突然冷不丁说道:“那你之前不肯做,那次吃早饭还让瑾微给我摆这么大的派头,是给我下马威吃。”
刚开始认识时,唐不言那派头,外出吃个饭个屏风都要抬出来!
唐不言眉心一动。
“唐、不、言。”沐钰儿阴森森喊道。
好好一个大冬天,唐不言却是听得背后冒出一身热汗,只觉得现世报来的还挺快。
他只能眼疾手快地把人拉着,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服软,只能安静地看着她。
那双漆黑的眼珠迎着日光,明亮而沉寂,带着水润的眸光,好似一块绝佳的黑曜石。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可恶的唐不言,真好看!
“你生气了?”唐不言见她没说话,小声问道。
声音因为歉意微微压低,眼神无辜,颇有种湿漉漉的感觉。
沐钰儿快速地眨了眨眼,原本的一肚子愤愤不高兴,非常没有骨气地散了一干二净。
——少卿实在太好看!
沐钰儿眼神动摇,脸上越发凶恶。
“别生气了行不行。”唐不言捏着她的手指,眉眼低垂,小声道歉着。
“是啊,你夫君一定知道错了,小娘子别生气了。”一侧的小贩被美色蛊惑,忍不住开口和稀泥。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在原处,原本牵着的手顿时火急火燎的松开,脸颊不可遏制地泛上红意。
——下次不来这家吃饭了!
沐钰儿刺溜一下坐了下来,愤愤不平勺起一勺豆腐脑塞进嘴里。
——还好有这个老板,下次还来。
唐不言低头吃饭,庆幸说道。
—— ——
两人一路沉默地买了米和盐,多花了十文钱要店中伙计帮忙赶在暮鼓前送到家中。
唐不言站在沐钰儿身后,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沐钰儿正低着头数着铜钱。
总算是见识到为什么沐钰儿能把日子过得如此紧巴巴,洛□□贵是一回事,那花钱如流水的架势也确实是为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没钱了。”沐钰儿捏着十来个铜板为难嘀咕着,“小鱼干还没买呢。”
奶黄的小鱼干要吃完了,这个季节正合适买小鱼再烘干。
一个钱袋子落在她面前。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就当赔罪。”唐不言先一步求和,“别生我气了,而且,我出门确实是这个行头的。”
这话倒是说的不冤枉。
沐钰儿其实刚才就想明白了。
这可是唐家三郎君,如金似玉的人,满洛阳谁不知道的金贵小雪人,用的是最好的绸缎,吃的是精细的米饭,喝得是价值千金的茶叶,坐的是高头大马,衣食住行可谓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她盯着唐不言看了一眼,自然接过钱袋子:“那我到时候多做一篮小鱼干也给吉祥吃,梅花口味的。”
她故意刺道。
“好。”唐不言见她接过钱袋子,心中松了一口气,哪管她说什么,只是笑说道。
两人来到码头时,正是拥挤的时候,沐钰儿下意识带着唐不言往里面挤,突然脚步一顿,顺手用腰间的长刀重重瞧在一人的手背上。
那人的手背正拉着唐不言的腰间的香囊。
三只眼和沐钰儿四目相对,三只眼打了一个哆嗦,正打算跑,却被沐钰儿一把拎住后脖颈,只能快走了几步,却一点位置也没变,只被锢红了脸。
“哎,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有眼不识泰山啊。”三只眼能屈能伸,立马开始哀嚎求饶。
“把钱袋子都教出来。”沐钰儿下巴一抬,朝着那人鼓鼓的腰间看去,厉声说道。
人群哗然,下意识摸了摸腰带,很快就有人陆陆续续喊道:“我的钱不见了。”
三只眼被人围着不说,还被一个小煞星给提溜着,只好苦着脸把钱都掏了出来,最后捏着唐不言那个精致的荷包,一脸心疼地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