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放定与科举(2 / 2)

一群少年纵情嬉笑,至晚方归。

书致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月上枝头。明珠夫妇都已经睡下了,唯有兄弟俩的房间还亮着灯。

书致敲门进去一瞧,却是纳兰成德拥着锦衾,坐在临窗炕上读书。

“这是唱的哪一出?”书致不由笑问,“囊萤照读,还是悬梁刺股啊?”

“是普通的复习功课。”成德起身腾出地方,示意他炕上坐,“你喝酒了吧,脸红成这样,赶紧喝杯茶压压酒气。”

书致接过哥哥递来的香茗一饮而尽,正要往他身边躺,忽然又想到自己今天接触了许多外头的人,身上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致病菌,忙又回房洗个澡,换了寝衣才出来躺着,拿过他桌上的书来看,却发现那竟然是一本《中庸》。成德不仅在读,而且还用蝇头大的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了注脚。

书致不由更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中庸》跟《孔子》、《大学》、《孟子》合称四书,是这个年代的科举进身的必修课,相当于后世的高考教科书。

满人尚武,在习武之余能熟练使用汉字写五百字小作文就叫“文武双全”了。明珠为双生子规划的未来也是以武职出仕,在他眼中,大儿子喜欢读书,就像小儿子喜欢学医一样,都是增添生活情趣的风雅爱好,从来没有把“科举入仕”这个选项纳入考虑范围。

因此,纳兰成德只在幼年的时候,跟随启蒙老师囫囵读过一遍《四书》,然后就一头扎进了“艺术作品”领域,平日里看的都是诗词曲赋、历史传记、人物传奇、琴棋音律、篆刻绘画、茶酒花鸟一类的闲书。

不用参加高考的官二代,竟突然背书做题到深夜,动力从何而来?书致不禁奇怪地望着哥哥。

成德蹙眉,有些疑惑地说:“我近日在徐乾学大人家的诗会上走动,听他们说起很多人一辈子只读这四本书,却连科举考试的第一关都通不过,所以特意翻出来看看,好像也没有很难懂啊。”

“那是因为你是纳兰成德。”

“什么意思?”

“科举不是难在读书,而是难在一个‘卷’字上。”书致道,“每届春闱都有少则两三千,多则五六千名举人参加。大家都是一辈子钻研这四本书,背得滚瓜烂熟。但是朝廷只录取二三百人做进士,所以落榜的人永远是绝大多数。”

“所以是难在‘优中选优’了。”成德沉吟,“但这跟我是纳兰成德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现在的春闱,是满汉分开录取的,汉人是僧多粥少、万里挑一,而旗人却是僧少粥多,顶多百来个人里就有一个得中。”书致撇撇嘴,“所以你的对手不是那几千个十年寒窗、熟读经书的汉族举人,而是另外九十九个能用汉字写对自己名字就算万幸的满州傻子。”

“怎么会这样?”成德垂眸,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书卷,看起来比那一万个落榜的汉族举人还要失落。

“你不会是想考进士吧?”书致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翻身坐起,酒醒了一大半。

“有何不可?”成德反问。

“不是不可以,是不值得。”书致道。

在现代的时候,他听班上女同学说起纳兰成德少年登科,二十岁就中了进士,只觉得又是一个达芬奇式的出身显贵的天才人物而已。到了这里才发现,以他哥的身份去考进士,实在是一件非常罕见且怪异的事情。

因为比起明代“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赫赫威风,文进士在清朝初年的地位并不高——从品级来看,纳兰成德如果以武职出仕,最低也是个正五品御前三等侍卫;而以科举出仕,哪怕是考了状元,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翰林修撰。

从社交圈子来看,御前侍卫都是满洲上三旗贵族出身,结交的都是王公贵族、满蒙大臣;而当进士只会认识一批没有掌握核心权利的文人。

当然,这两点都不是重点。毕竟现在八旗人口越来越多,著姓大族出身但是当不上御前侍卫的大有人在,如果科举仅仅是起点低一点,那还能被很多人接受,但问题是科考的录取率实在是太太太太低了。

十几岁就进宫当侍卫的大有人在,但科考往往要费尽一生的心血,考到七老八十还一无所得的人多了去了。即便是满人的名额稍微多一点,但仍是要从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这样一级一级地艰难晋升。

普通人修路是为了去罗马,而像他哥这样一生下来就在罗马的人,为什么不安安分分搞文艺创作、当他的大词人,偏要去学那呆板无趣的八股文、和普通人卷个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