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城今夜不平静。
万魔朝拜之声如浪,渐次扩散开去,无论人妖魔,听闻“参见少主”,皆夺门而出,意图得见这位传闻中的魔族少主真容,片刻之间,万人空巷。
魔域一宫四州十二城,黄发垂髫皆知,魔族少主乃不世之天才,方余百岁,修为已臻化境,是名副其实的修真界第一,而至今仍唤他少主,只因他的父亲、魔族圣君尚未飞升,只凭修为来论,他才是魔族真正的尊。
听闻他曾踏瀚海狂澜,于万妖阵中取妖王首级而毫发无损;听闻他一人一剑飞跃人族边界,只一招便几乎灭了正道二尊之一的千山门。
传闻中的少主身如一座高山,浑身长满坚硬鳞甲,长尾一扫,便可轻易将一座城池碾作飞灰,威猛无比。而今一看……威猛是没见到,却见到了两个英俊少年郎。
观澜城主跪在戮州王身后,头垂得很低,身体抖如筛糠。
他也不想发抖,他觉着自己并未害怕到抖成这样的地步,但就是止不住。
他悄悄抬头一看,嚯,堂堂戮州王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观澜城主明白了,这是来自渡劫修士的威压,身体的害怕,是本能。
少主亲临之夜,他却让观澜城乱成这般,更甚者,他方才还以为少主是罪魁祸首,派兵去捉拿。
想到这里,观澜城主冷汗涔涔,觉得自己魔生已走到了尽头。
但观澜城主属实多虑,此时这位传闻中的少主全部心神都放在他道侣身上。
江冽从未对逐衡严明过身份,而这半月余相处,也让他确信,逐衡不知道他的身份。
自风初醒跪他,他道侣便开始沉默,一言不发地松开了袖中握着他的手,哪怕在废墟上,根本站不稳。
江冽见他道侣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一个念头:他确实惊讶,但惊讶似是只占了些许,更多的……
江冽想,难道是伤心吗?
可逐衡什么都没问,只是垂下了眼睛,视线虚虚的,不知落在了哪一处。
事实上,逐衡此般模样,纯粹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明白自己此刻该是惊的,但是何种惊,逐衡想不出来,便只好瘫着脸,移开视线。
山呼海啸般的叩拜此起彼伏,叩拜完,少主并未免礼,便没魔敢说话,敢起身,于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开始蔓延,逐衡见状,没忍住挑了挑眉。
我到底该作何反应?冲进他怀里说哥哥好威风?还是红着眼睛质问哥哥为何瞒我,是不爱我了吗?
逐衡想了想那个画面,周身一寒,还是没法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豁出老脸。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先开口。
直到风初醒打破了桎梏的僵局:“不知少主亲临,有失远迎,还请少主登辇车,去城主府休憩。”
江冽看向逐衡,用目光询问。
既然有了台阶,不下白不下,逐衡点头。
江冽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倏然挣断,虽然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
“跟紧我。”江冽走在前,目光并未分给他道侣,逐衡便上前一步,与他贴得极近。
风初醒探究的眼光明目张胆,忍了一忍,终是开口道:“这位是?”
“我道侣。”江冽答。
风初醒呆了。
听到他声音的魔族,全部都呆了。
他的话说得很轻,语气跟“今日天气很好”没什么区别,却猛然激起了喧哗。
堂堂少主、修真界不世出的天才、魔族精神领袖,他的道侣居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除美貌一无是处、平平无奇的人族?
江冽带着逐衡走向车架,风初醒呆了片刻便站起身,在二人经过时,皱着眉头动了动鼻子,径自跟着上了车,还回头招呼尚跪在地面的观澜城主:“老骨头,上来。”
观澜城主暗道,倒也不必对属下如此贴心。
不敢不去。
观澜城主有点牙疼。
一盏茶后,车辇内。
黑发冷眸的俊逸少主端坐首位,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内饰,教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坐于他身侧的道侣单手撑着腮,似是发呆。
戮州王跪坐于桌案一侧,娴熟地温酒、倒酒——被拒,于是自斟自饮起来。
车内这样的气氛,待得观澜城主太阳穴突突直跳,生怕哪句话不如两座大山的意,随手送他个当场去世。
正在苦思冥想下车的借口,就听少主道侣道:“阿冽,你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
他声音闷闷的,垂下的眼尾有些泛红,配上被火燎的惨兮兮模样,让观澜城主都忍不住心生怜爱。
然而。
江冽闻言,缓缓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逐衡,他想起了一些事。
出现在苍梧山,并把重伤的他带走……正如他从未对逐衡言明身份一样,逐衡亦是没对他说过这些。
“你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江冽转头,语气淡淡地反问。
逐衡微愣,视线飞快地扫过在座多余的两魔:“我?没……”
“好。”江冽点头,淡漠的样子就好像无论逐衡回答有或没有,他都不在乎。顿了顿,他接道:“我亦没有。”
气氛更加凝滞,观澜城主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正要起身告退,忽见风初醒手臂上一道腕扣发出了清光。
那道腕扣由琉璃镜打造而成,通体银白,唯独中间一处凹槽镶着颗红宝石,红宝石中心又嵌着一滴透明的水珠。
这是修真界有名的宝贝,名唤镜花,它还有另一半,名唤水月。
一人携带镜花,一人携带水月,往水珠中融颗一品灵石,宝贝便可被催动,联系两人,达到不废真元便能沟通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