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衡的高阶法袍和他本人一样, 从来没遭受过这么原始的攻击,约莫是一时间也愣住了,防御机制没触发出来。
“哥哥我错了。”感觉到唇齿间有血腥味蔓延,江纤尘见好就收, 以防她哥一掌把她拍死, 非常不走心地道了个歉, 迅速推开逐衡爬起来, 擦了擦嘴唇的血迹, 又抬起胳膊露出剑伤,一扁嘴,眼泪成串往下滚:“哥哥,好疼呀。”
逐衡:“……”
这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居然先哭!
江冽疾步过来,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他的妹妹他了解,能哭能喊能作妖, 就还是没疼到份上。
“抱歉。”江冽垂着眼睛,牵起逐衡的手臂, 把袖子往上推,露出被血覆盖住的伤口,掌心一道柔和的清光顺着逐衡手腕向上, 包裹住齿痕, 缓缓抚过他的伤:“不会有下次。”
她妹妹先天不足, 身患恶疾, 被无罔宫上下捧着长大,一个本该优雅高贵的小公主生生被惯成张扬跋扈的小泼皮, 顽劣生了根。江冽很明白她的熊样, 但想到她的身体状况, 便狠不下心去管。
哪怕她派人去杀他的道侣,他能做的,也只是通知侍长接她回家,把她关在王宫里,不让她见到道侣。
不会有下次,但我该怎么补偿他,江冽想。
这种一不小心就痊愈的小伤口根本不值他大费周章,逐衡本想逗逗他,但一看他的脸色——他的脸色便如暴风雨来临前,黑沉沉悬在地面上的云——别有一番冷酷俊逸的风味,但很有压迫感,又好看又可怕,于是一句撒娇的“我也好疼”便没憋出来。
“把抢来的东西还回去。”江冽没感受到道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背对江纤尘道。
以多年的挨骂经验来看,她哥哥生气并不可怕,不生气才可怕,因为这意味着,她哥彻底拿她没辙,准备撒手不管她了。
江纤尘一听这个平静的语气,心下有了判断,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手指掐了个法诀,手上便多出个木质锦盒,甚是乖巧地“哦”了一声,手指夹着锦盒转来转去,脚步一点没动。
她扭过头斜睨躲在树后的时崇,睫毛上仍挂着泪珠,在她哥看不见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小狐狸,你来拿呀。”
她笑得很友善,目光却凶得很放肆,嘴上说着“你来拿呀”,眼里写得是“你敢”。
被她这么一盯,寒意便像附骨之疽一样黏上来,时崇永远忘不了很多年前的雪夜,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一边眨着眼睛单纯地说“小狐狸,我放你走呀”,一边在他出门后,拔出了佩剑。
她的剑薄如蝉翼,刺破皮肉时并不如何痛,所以直到她往前横推剑刃,一整条手臂的皮和肉缓缓分离时,少年时崇才后知后觉——我这是被剥皮了么?
时崇紧紧抓住心口,呼吸陡然重了几分,不,不必害怕,那已经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此刻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然而很快,他便知道不是心理作用,因为江纤尘的眼神猝然变了,尖叫着朝江冽跑过去:“哥哥!树成精了!”
江冽循声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时崇身后的树不知何时垂弯了枝条,那些柔软的枝条结成一缕,足有树身粗,远远看去活似两条巨型手臂,这棵树正在弯腰“抱”时崇。
而树的手臂上,腾起黑雾。
与此同时,江冽腰间的乾坤袋猛然震起来,黑雾翻涌,像掀起又落下的海浪,一层叠着一层,紧接着“砰——”一声,乾坤袋暴裂成碎片!
“镜吟!”江纤尘眼睁睁看着两团撕扯在一处的黑雾被甩到半空,惊呼道。
“什么玩意?!敢在你奶奶面前装神弄鬼!”支镜吟无瑕理会江纤尘,她把周身黑雾织成一张蛛网,紧紧裹住对方,对方身上流出水银一样的物质,顺着网汇入支镜吟身体里。
竟然是江冽先前收进去的尸体与黑雾。
那些明显不是从一副躯体上切下来的残肢断臂被七拼八凑,勉强组成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样,黑雾“佝偻”在里边,宛如一个很嫌弃水壶、但找不到更好容器只得将就的沸腾热水,咕噜咕噜冒着黑泡。
那模样实在太过骇人,江纤尘立马扯过江冽手臂躲在他身后,也顾不上跟逐衡斗殴了。
水银的流逝让沸腾的黑雾以肉眼可见之速缓和,宛如生命力被抽离,它嗬嗬笑着,吃力地说:“我就是你。”
“放屁!”支镜吟气得脸颊通红:“奶奶才没你这么臭!”
它身上泛着难以言喻的味道,以支镜吟浅薄的感知来形容,便是新生儿的奶臭味以及被糖腌烂的果肉味交织在一起,混成一种“臭到极致自然香”,能把人熏晕。
在乾坤袋里,支镜吟认出那颗头了,但是她拒绝承认那是自己放出去的黑雾——就算变质,也不能变得这样快吧,还变得这么彻底,甚至产生了自己的意识,跃跃欲试想把她吸收了!
支镜吟脑子转得慢,没意识到这兴许便是同族,但不妨碍她的本能。
“看我怎么收了你!”
那边支镜吟自己知道处理烂摊子,江冽便没再管她,凝聚结界护住他道侣与妹妹,沉声命令妹妹“不许捣乱”,自己飞身上前,掌心寒气化成冰刃,狠狠割向缠住时崇的枝条。
树木应声而碎,狐狸一个翻身滚向一旁,不断运起妖力想驱赶身上的黑雾,却如何不得其法,它们仿佛极地的寒气,一直往他骨头缝里钻,而那个雪夜被抽筋剥皮的痛处跟着越来越强烈,他好像又变成了少年那只任人宰割的狐狸。
恍惚间,他停下了动作,朝江纤尘的方向转过头,一只手臂不知不觉化成了狐爪,指甲里泛起幽绿色的光,那是妖毒,一滴就致命。
不,不可以对江纤尘下手,敢动她一根头发,江冽能当场把他凌迟……可凌迟和被剥皮似乎无甚区别。
时崇不受控制地迈开脚步……
“醒来!”
耳边乍起一声怒喝,那威力就很像用降魔杵当头给邪祟来了一棒子,削得黑雾当场灰飞烟灭。一阵火光骤然亮在时崇识海,在他纷乱的思绪里烧出片空白,时崇哆嗦一下,觉得声音好耳熟,下意识望向逐衡。
逐衡站在不远处,被江冽的结界护着,正跟熊孩子扯皮,压根没空注意他。
时崇竖起耳朵,偷听他们在说啥。
“给你多少钱你能离开我哥?”
“多少钱都不行,不要用钱玷污我们纯洁的爱!”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
“我不信,你手上连个刀片都没有。”
“……你信不信我把你推出结界去,让那些东西吃了你!”
“我不信,我是个男人,力气比你大,可以先把你推出去。”
“你!你要是敢伤害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我是他最疼最疼的妹妹,你不过是个小白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