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时来运转,这次她终于赢了。孔如琢笑盈盈说:“我也不要你喝酒,讲讲你小时候为什么自己从家里跑出来。”
蒲又崇说: “因为我父母要把我送人。”
孔如琢一愣: "什么?"
“我有个姑祖奶奶,年纪和我父亲差不多大,因为是遗腹子,所以辈分很高。她在蒲家,也算是个异类,学的是医学,毕业之后却没有回国,反倒一直在国外做无国界医生。后来遇到了一个雇佣|兵,两个人背着家里人结婚。
“我八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因为战乱去世了,姑祖奶奶那时情绪一直不太好。我父亲担心她会殉情,所以和母亲商量之后,决定把我送到她的身边。"
他那时很小,偷偷在门外听到父母的话后,知道自己要被送给别人了。
他在家中是老三,两个哥哥都十分出色,温文知礼,成绩优异。只有他因为是小儿子,母亲难免放纵,养成了他唯我独尊的习惯。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所以一听到父母不要自己了,立刻便很有志气地收拾了包袱,翻窗跑了出去。
那时的秋山,远比如今要冷清得多,他沿着山路一直往下。天上下着雨,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那个小孩儿。”
他只当不是喊自己,脚步不停,可却突然被人提了起来。
提他的人是个老头,头发半白,问他说:“你一个人要去哪?”
他不说话,老头就笑话他: "一边哭一边走,怎么,考试不及格被家里人骂了?"
他说:“我才没哭。”
他脸上分明都是雨水。
可老头不听他解释,硬是夹着他,带到了半山的观景台。
观景台修了很多年,已经破败不堪,风一大,四处漏水,老头给他倒了热水,问他: “为什么离家出走?"
看他不回答,从后面拍了他脑袋一下: "小犟种。"
“我那天在观景台待了两个小时,我父母总算找了过来。我母亲哭得伤心,二哥也说,他愿意替我去姑祖奶奶身边。"
蒲又崇说到这里,没有再往下说。孔如琢抱着手臂,歪头看他,替他补充说: “可你还是去了。”
"是,我还是去了。"
孔如琢笑了起来: "蒲又崇,你天天看起来冷淡,其实还是很在乎家人的嘛。"
如果不是在乎家人,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又怎么舍得离开家,去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远房亲戚身边?
他的大哥那时正在读高中,自然不能耽误学业。只有他去了,他的二哥才不用去。
蒲又崇只是道: "二哥从小就喜欢舞文弄墨,姑祖奶奶去的那些地方不适合他。我倒无所谓,反正原本便喜欢爬高上低。"
"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舍己为人?”孔如琢晃了晃易拉罐,举到了蒲又崇面前, “敬舍己为
蒲又崇斜觑她一眼,她执着地抬着手,似乎他不和自己碰杯就决不罢休。到底,他也抬起手来,和她的轻轻一碰。孔如琢这才心满意足,小酒鬼似的仰头,又一口气喝掉一罐。
地上已经滚了不知多少空罐子,孔如琢喝得有些撑了,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香喷喷的小麦面包。
旁边蒲又崇却仍是那副矜贵冷淡的模样,连一点饮了酒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孔如琢心里不爽: "你是不是偷偷少喝了?"
“是你酒量太差。”他嗤笑一声, "啤酒也能喝醉?"
谁规定了喝酒不能喝醉?
孔如琢哼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还没伸过去,便被他将手指握在掌心。
孔如琢不安分地扭了扭,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小猫挠人似的,不疼,但是又酥又痒。
蒲又崇拿她没办法:"还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
孔如琢就嘿嘿笑了一声: "蒲又崇。"
"嗯?"
"蒲又崇!"她忽然抬高声音喊他, "你今晚和我说这些,是不是因为可怜我?"
天上的星星盈盈地挂在那里,地上的人间已经安睡。万籁俱静时,可以听得到山峰吹拂过树梢,林海如涛,俯没复又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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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尘穿过亿万的光年,恰好在这一刻映入她的眉眼。那些在岁月里堆积的晦涩心事,恰如星光,生逢其时。
蒲又崇微微地笑了起来: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
他替她将一缕乱了的暨发别至耳后,指尖轻轻触碰在她的耳尖。因为酒意,耳上单薄的肌肤之下,是一汪热烈而柔软的花瓣,捻过时,甜美而惑人。
她歪了歪头,将脸贴在他泛着凉意的手掌中蹭了蹭。旋即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蒲又崇忍不住也笑了,明明知道,她已经醉了,或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还是一字一句地说。
"这样才公平。"
她将从未示人的过去展露在他面前。那他也将自己的,都告诉她。
停顿许久的缆车,终于重新缓缓上升。
在漫天星光之下,蒲又崇低下头去凝视着她。她茫然地回望向他,忽然也对着他展颜一笑。
"蒲又崇,"她说, "这里有好多星星。"
东城上空永远笼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那是人类工业活动经年累月造出的云。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穿破云层,望得见繁星如烁。
蒲又崇说: “喜欢的话,我以后常带你来。”
她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来,翘起一根雪白漂亮的尾指:"拉钩。"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