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百姓衣食丰足,国家才能安定。
武婧儿知道这样的道理,作为大唐掌权人的武媚娘自然更加清楚。士农工商,在武媚娘看来农为本,凡士、农、工、贾都要依赖农人种植的粮食。
“仓廪实而知礼节。”武媚娘在和武婧儿讨论完总结道。
次日,武媚娘在大朝会上下了一则敕令,主要内容是轻徭薄赋、推广先进的农具和耕种技术、兴修水利以及鼓励垦荒等一系列促进农业发展的措施。
武媚娘是一位务实而重视结果的人,她从杂色小吏或者科举或者民间举荐的人中选擢一些人任命为劝农使,派到全国各州县推广农具和耕种技术以及鼓励垦荒。
选拔的这些人要么熟悉下情常年接触基层,要么是出身平民之家,要么有一技之长。而且这些人走之前都接受了是精通农事官吏的长达两个月的培训和实践。
出发之前,武媚娘还在乾元殿接待了他们,和颜悦色而又满怀期待地勉励他们要为民请命,报效国家社稷。只要他们不负黎庶,国家不会忘记他们,她这位陛下也不会忘记他们。
这些官位低微的官吏亲耳听到陛下鼓励的话语,亲眼看到陛下殷切的神情,心中无比激动,恨不能以死报之。
至于编纂农书,武媚娘任用了武婧儿推荐的云川。这个叫云川的人,武媚娘久仰其名,未见其人,这次正好将人招到宫中审视一二。
云川送武婧儿到宫门不知有多少次,但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宫门。云川忽然感到害怕,在武婧儿和薛怀义的口中,陛下是一位无所不知让人仰望的存在。
但武婧儿是陛下的姐姐,薛怀义是陛下的情夫,二人都是陛下最亲密的人,因此陛下展示给他们的是温和带有人性的一面。
陛下会怎么看待他呢?
是仅仅知道献媚求宠的面首?
还是贪图荣华富贵居心叵测的小人?
云川不知道。他习惯了站在武婧儿的身后,猛然间走到前台,身体和心理都有些不适应。这对他而言是一项挑战。
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云川心中忍不住羡慕起薛怀义的一腔热情和勇往直前。薛怀义,他想做就去做了,根本不管其他,只想向陛下展露他的忠诚和价值。
这一路上的焦虑让云川分外煎熬,往日轻便的身子,此时变得有些沉重。
武婧儿微笑着握住云川的手,鼓励道:“不要紧张,早些年你曾和那些佃农一样光脚走在田间地头,查看庄稼和收成。再晚一些,咱们一起去岭南寻找良种推广农具。即便是现在,你还经常去庄园里探看庄稼。”
“你已经比很多人强了。”武婧儿凝视着云川略显苍白的脸认真地说道。
云川回握住武婧儿的手,深吸一口气,马车内的空气带着淡淡的甜香,心跳慢慢恢复了平常,道:“我好多了。”
武婧儿眉眼含笑地注视着他,道:“我知道。”
武婧儿和云川都要去贞观殿,所以两人同行。一路上有些有意无意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二人的身上,特别是云川的身上。
进了皇宫,云川紧张的心情反而平缓了些,他对这些早已预料的目光置之不理,和武婧儿一起目不斜视地含笑走过去。
不过,两人进了贞观殿后,武媚娘将武婧儿打发出去,将云川留了下来。
殿内静悄悄的,云川感到武媚娘的目光在肆意地上下打量着自己,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就像打雷一般,额头冒出了冷汗。
“起来吧。”武媚娘平淡的声音在上面响起。
云川恭敬地起身,静静地等待武媚娘的发问,或者发难。
武媚娘打量完云川,这人身高和薛怀义相仿,均是魁伟之人,观其容貌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年轻时估计和薛怀义很像。
气质温厚沉静,不是武媚娘想象中的巧媚逢迎。
这一点完全出乎了武媚娘的意料。
就是这个人让三姐姐专宠几十年?就是这个人让怀义与他称兄道弟?
武媚娘仔细一想,心中暗笑道,这一点好像是在意料之中。三姐姐武婧儿最讨厌浮华油腻之辈,若这云川巧媚逢迎,说不定早就被赶走了。
再说,薛怀义虽然出身市井,性情憨直,但也知道是非好坏。武承嗣兄弟对薛怀义低声下气地巴结,也没见薛怀义说他们什么好话,反而经常和她说起好兄弟云川的事情。
“小麦什么时候种植?什么时候出穗?什么时候灌浆?什么时候收割?”武媚娘例行发问。
云川愣了一下,来不及思考,就流利地说出答案。他不仅按地区说出小麦的节令,还简述一些小麦提高产量的方法。
武媚娘微微颔首,又继续问起其他农作物,云川均对答如流。
武媚娘脸上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眉眼之间带着笑,最后说道:“这样的有才之士,三姐姐竟然放在家中,简直是暴殄天物。”
云川听武媚娘提到武婧儿,言语平和舒缓了许多,心中稍稍放松一下,闻言答道:“是草民喜好清静,不关公主的事情。”
“嗯?”武媚娘话音中的笑意消失,平静地不辨喜怒,但又让人脊骨生寒:“那你现在不爱清静了?”
云川的精神刹时紧绷起来,顿了一下,想起了武婧儿曾经说过她和陛下之间的相处方式,于是实事求是道:“启禀陛下,草民最近看见薛师傅不惮辛劳为陛下尽忠。草民心中羞愧,也想着要替公主,要替陛下尽自己一份的绵薄之力。”
“承蒙公主不弃,将草民举荐给陛下。若陛下能给草民一个机会,草民一定尽心尽力,不负陛下和公主的期望。”
武媚娘听了云川的回答,小小的惊讶了下,没想到薛怀义竟然能影响到了云川,失笑:“哦,原来如此。我新成立一个部门叫司农司,暂有你担任司农郎中。若做得不好,你就爱你的清静去,谁来求情都不好使。”
云川忙谢恩:“微臣谨遵圣命。”武媚娘颔首让人退下。
云川刚出贞观殿,就被武婧儿拉到偏殿,问道:“如何?”
说着,她拿着帕子为云川擦去额头的汗水,道:“陛下有时有些恶趣味,没吓着你吧。”
云川见到武婧儿,这才将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小声说道:“陛下问了我些农事,我都回答出来了。承蒙陛下看重,赐予我司农郎中一职。”
武婧儿闻言,喜道:“郎中,从五品的官职,应该是隶属于尚书省。看起来,陛下应该对你很满意嘛。是我送你去尚书省,还是你自己去?”
云川笑道:“哪里用得着你出马,我自己去就可以。有你在,谁敢欺负我不成。”
事实上,确实如云川所言,谁也敢当面道他一声不是,说不定下一刻就传到了武媚娘的耳中。
幸好,云川也不是多事的人。他就是过来编纂农书的。哦,对了,那些即将派出去的劝农使以后也归他管辖。
除了这些,他还要监造娲皇庙,事情繁杂,多亏有薛怀义的帮忙。
薛怀义对此十分乐意,拍着胸脯道:“谢什么呢,咱们是兄弟。哈哈哈,你也当上官了。”
说完,薛怀义指了指身上紫色的袈裟说道:“好兄弟,好好干,争取早日穿上紫色的官袍。”
大唐三品以上官员的官服是紫色的,四五品官穿绯。佛家僧侣的袈裟以红、黑、青、褐为主,朝廷经常以紫色、绯色的袈裟赐给高僧。
薛怀义身上的袈裟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武媚娘赐给他的。
云川谢过薛怀义的好意,说道:“官不官咱们其实不用在乎,最重要的是圣意。”
只要有圣意在握,市井无赖亦能傲视王侯。
没有圣意,哪怕是受遗大臣也会死于非命尸首分离。
薛怀义咂摸了一下,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
云川从来没想过,公主府竟然是隔断他与外界恶意的屏障。在公主府中,他是人人尊敬的郎君,是公主府中仅次于公主的主子。
但是出了公主府,他在世人的眼中仿佛就是一个仅仅知道献媚求宠的异类,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会巧言令色。
看到那些同僚或鄙弃、或不屑、或厌恶的眼神,云川心中只觉得这些人好笑。他和武婧儿一路走来,走过的路有数万里,见过的人车载斗量,又何曾怕他们,有何曾在意这些目光?
这些人的目光,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除了小部分人外,其他人要么变得平淡甚至还能含笑寒暄,要么变得谄媚……
云川失笑,暗自道,他们会不会在羡慕自己?
从一介白丁倏忽成了朝中要员。
从一文不名的奴仆变成了公主情人,而且公主又手握权柄。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喜欢看别人看不惯自己但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
低调低调。云川将跑了八百里的心思拉回来,放到编纂农书身上。他招来工部、皇庄等部门擅长农事的吏员,详细询问,收集资料,甚至下地走访,一心一意要将这件事情办好,不让武婧儿为难。
云川授予官职后,本来他以为能和武婧儿一起上下值,十分开心。但实际上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云川要上早朝会,武婧儿不用。虽然隔一天一开,但终究不如以前同进同出那样便利。
武婧儿有些不习惯,再加上云川走后她又睡不安稳,索性和云川一起出发前往皇宫。不过云川去的是召开朝会的乾元殿,而武婧儿去的是内朝贞观殿。
对此,武媚娘有些后悔,早知这样,之前就应该把云郎中拉出来做官。
除了外派劝农使外,武媚娘还从工部和将作监抽调人手,前往全国各地绘制水文状况,了解河水来龙去脉,地势高低,以便兴修水利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