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裴慎朗声道:“前方可是苦斋先生之女?”
沈澜和陈松墨齐齐发怔,眼睁睁看着裴慎振袖迈步,入得亭中。
亭中郑慧娘已被骇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慌慌张张便要下山。
那男子见状,也慌了神,没头没脑道:“你快走,我去拦一拦他。”说罢,急急转身欲走。
然而裴慎所在处距离亭中也不过十几步远,两人来不及躲,便见有一宝蓝蜀锦团领衫,银带皂靴,清朗俊迈,挺拔潇逸的男子大步行来。
裴慎入得亭中,只随意扫了眼那女子。绫罗满身,簪钗如云,环佩叮当,镯钏琳琅,看着便是个富贵小娘子。
裴慎记住她面容后便退后步,守礼问道:“可是苦斋先生之女?”
郑慧娘心中慌张,又不愿使家族蒙羞,张口便想否认,裴慎慢悠悠道:“怪我无状,竟来问小姐,合该去问苦斋先生才是。”语罢,转身就走。
见他要走,郑慧娘一慌,急急追了两步:“我是我是!你莫去找我爹!”
既确认了此女身份,裴慎便不再理她,只转过身去看那男子。只见那男子穿着天水碧细布襕衫,一双蓝布鞋,戴幞头,面容白皙俊秀,身量单薄,颇有些羸弱之象。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裴慎笑道。
被人撞破幽会已然难堪,此人还一眼就认出了慧娘,孙峰年不过十八,心里慌张,面上便忍不住带出几分惶惶之色,只连声斥道:“我是孙峰,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裴慎见他这般惶恐,面上淡淡的,只心中暗自鄙夷。既知道被撞破的后果便不该幽会,敢幽会就要承担后果。如今这副样子,前后都不沾,属实没担当。
裴慎笑意盈盈,温声道:“魏国公世子裴慎,裴守恂。”
闻言,孙峰脸色惨白,竟被吓得跌坐在地,郑慧娘更是面无血色,骇得几欲昏死:“我、我”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只涕泪涟涟,啜泣不休。
对方既然敢上亭来,必是听到了他们的话,恐怕这会儿已派人去请爹了。思及此处,郑慧娘越发惊恐,只凄然落泪,哽咽难言。
裴慎见郑慧娘哭哭啼啼,越发不耐烦。这会儿知道哭了,私会情郎的时候怎么不哭?
他暗自冷笑,面上却温和道:“二位在亭中的话我也听到了。”
孙峰被吓得即刻便要下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慧娘罢。”
听他这话,郑慧娘悲喜交加,越发坚定了比翼同心之意,慌忙便要与情郎一同下跪。
裴慎一把扶住孙峰,不叫他跪,见他这般,跟在裴慎身后的沈澜当机立断,双手拽住郑慧娘,也不肯叫她跪下
裴慎赞许地看她一眼,温和道:“我非是为兴师问罪而来,二位大可放心。”
魏国公世子高官显贵,实在没必要骗他二人,两人闻言,犹豫着起身。沈澜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白细棉帕,为郑慧娘拭泪,又低声哄她。
见沈澜安抚住了郑慧娘,裴慎便笑问道:“我方才在亭下听你以别离为题赋诗一首,颇有才气,如今这场景,你可能赋诗?”
“有何不可?”刘峰一口应承下来。只见他踱出约十步远,沉吟片刻道:“始得素翁柳,又饮半山酒,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
沈澜暗叹,此人倒也有几分急智。前两句中,素翁是杨素的字,半山是王安石的号。此二人爱妾与旁人偷情,干脆将爱妾赠予男方,以成人之美。后两句更是直白,劝裴慎心胸宽广,不要计较。
沈澜垂下头去,心道裴慎本就忍着气,又被这么一夸,只怕要呕死了。
然而她实在低估了裴慎这位政治生物,只见他笑容满面,看不出半分不满,连声称赞:“兄台当真有捷才。今岁乃大比之年,必能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语罢,高声道:“陈松墨!取银百两,赠予这位兄台。”
身后的陈松墨即刻自袖中抽出百两银票,恭恭敬敬递过去。
孙峰哪里料到峰回路转,满心欢喜,他家贫,能得银百两,赶考的程仪便有了。
只是总要推拒一二,便摆摆手道:“多谢世子好意,只是学生未建寸功,无功不受禄!”
裴慎便温声道:“今日赠银百两,助你来日大登科,此为一喜。至于这第二喜……”
孙峰一愣,茫然道:“第二喜何来?”
裴慎便抬扇遥遥往亭下一指,唯见有个丝经布直缀,石青幞头的老者正带着一名家仆拾级而上。
裴慎笑言:“赠你的第二喜来了。”
孙峰欣喜若狂,竟有些不敢置信,只望了几眼慧娘,越发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