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还下着小雨呢,官僧等在檐下不耐烦了,瞪大眼睛道:“沈潮生,你还打不打了!”
潮生转头冲他笑了笑,官僧被唬了一跳,刚要张口,忽 觉后背一沉。
“哎呀。”他惊慌之下,大叫一声,却已被人扑在地上,正努力挣扎,好似一只胖乎乎的小乌龟。
原来是潮生趁着和裴慎说话的时机,遣了比他大几个月的彭玉绕到官僧等人的后面去,使出一招泰山压顶。
“彭玉,压住他!”沈潮生大喝一声,攥起小拳头冲了上去。身后玩伴喊着“打倒言僧”、“冲啊”,撒丫子冲了上去。
见官僧被压,他的几个玩伴吱哩哇啦地叫喊着也往外冲。
两拨人顿时打成了一团。
裴慎走了几步,听见后头“哎呦哎呦”的叫,还夹杂着小孩子特有的“呜呜呜”的哭声,便回身望去。
十几个还没桌子腿高的娃娃混战,实在有几分好笑,陈松墨一面好笑,一面又低声道:"爷,可要去拦一拦?”
裴慎瞥了眼那江米铺,淡淡道:"里头自会有伙计来拦的。"张东已火急火燎地遣了两个壮年伙计出来,想把一群孩子们分开。
“莫打了!莫打了!”张东急得团团转。
人群里战况正烈,官僧的玩伴年纪大,潮生的玩伴平日里多在外头野,体力好,两拨人打得不相上下。
就在此刻,突如其来,不知道从哪个小巷子里冒雨冲出来两个五六岁的小孩,抬着一根拿着米铺子里挑货的扁担,大吼大叫着加入了战局。
挤在人群里的沈潮生大喊一声:“援兵来了!给我打!”
混乱间,也不知官僧被谁打了两拳,又疼又气,哇哇大哭。一哭士气就泄了,又听沈潮生喊什么援兵来了,他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
没过一会儿,沈潮生就带着人把官僧等人通通打哭。
打完群架的众人模样个个凄惨,沈潮生的一只鞋子不知道被谁踩掉了,脸上也挨了一拳。但他非但不怕,还昂首挺胸进了江米铺,拿走了柜台上的琥珀糖。
等他出了门,立在阶上,仿着他娘的语气道:“此战大家都有功劳,人人都有赏。”说罢,一颗一颗分给自己手下的小弟们。
众玩伴欢欣鼓舞地吃糖。有些是家里穷,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糖,真心稀罕。有些却是打了胜仗,得意扬扬的把糖在官僧等人面前晃了晃,方才一口塞进嘴里。
见众人吃完了糖,潮生又道:& #34;彭玉先压住了官僧,记头功,多拿五颗,大家服不服?"
“服!”七八个玩伴众口一词道。
彭玉美滋滋地接过五颗糖。却听见潮生又道:“小七和栓子扛了扁担来帮我们,也记功,服不服?"
众人又大声应下。
见潮生这般行径,裴慎看得发笑,难免称赞道:“果真是个伶牙俐齿的狡童。”不仅知道擒贼先擒王,还会派人抢占先机,甚至还知道要留一支偏师作奇兵。这也就罢了,打完了仗,竟然还会赏罚分明。
倒是个可塑之才。
他原想着问问这孩子是哪家的,只是转念一想,不过五六岁小童罢了,焉知未来如何呢?便收了这心思。
见胜负已分,街面上人也少了些,裴慎便温声道:“快些赶路罢。”语罢,带着众亲卫策马离去。
裴慎觉得好笑,掌柜张东却只觉心惊肉跳,东家少爷把武昌知府的独子给打哭了!
“我的少爷哎!赶紧撒手罢!”张东慌急慌忙地想把潮生抱起来,余光却瞥见街头有一辆油壁车徐徐行来。
张东松了口气,提醒道:"少爷快看,必是夫人来了。"
沈潮生远远望去,顿时愁眉苦脸,只觉口中琥珀糖都不甜了。
此刻裴慎打马疾驰,匆匆而过。却望见前面有辆油壁车,难免恍惚。
当年他与沁芳顽笑,说什么郎骑青骋马,妾乘油璧车……思及此处,裴慎心下微涩,只觉满腹怅惘。
他拨转马头,再不看那油壁车,只管往前疾驰而去。
沈澜坐在马车里,半倚着引枕,闭目养神。听得外头似有马蹄哒哒声,也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马车便在江米店前停下。
潮生再无半点侥幸心理,他一只鞋掉了,白布袜踩得湿哒哒的,脸上也挨了一拳,看起来就可怜兮兮,偏他还嫌不够,偷偷觑着马车,清清嗓子道: “你们自己文章背不过我,就来打我。以后还敢不敢了?"
官僧生怕再挨打,摇摇头。
“还敢不敢带着我逃课了?”
众人一愣,心说不是你先逃的吗?
“问你们呢?还敢不敢带我逃课了!”
几个打架打输了的哪里敢点头,纷纷道:"不敢了,不敢了。"
潮生还想再问,却发现马车里半点动静都无,心虚之下挥挥手:"都散了罢。"
言僧两泡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七八个孩子呜呜咽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潮生的玩伴见状,也带着糖一哄而散。
沈澜睁眼,便见车帘被掀开,是潮生吭哧吭哧爬上来。
他鬼精鬼精的,先偷觑了一眼沈澜,见她脸色寻常,看不出生气与否,就缩在马车角落,还把沾了雨水,湿答答的白布袜露在外头,又把挨了一拳的小脸对着她。
见状,沈澜轻哼一声,慢条斯理道:“是哪只泼猴来了?”
潮生可怜兮兮的,小声道:"不是泼猴,是潮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