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本来以为,陆家这个出身偏远地区、从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应该很容易被轻飘飘几句话威胁住,乖乖去找云曳求情才对。
偏偏这次他走了眼。
眼前这个年轻人身形挺拔如松入如竹,语气不卑不亢:“我会想办法筹钱,希望王叔能给一段宽限的时间。"
王叔一眯眼:"什么意思?"
陆燃灰:“意思是,我不会去找云少要钱,我会自己还。”
"自己还?"
王叔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哈了声:“就凭你,还两千万?你掌什么还?”
陆燃灰还是很淡定:"只要给我时间,我还得完。"
王叔简直要气笑了,重重放下茶杯,咬牙切齿:“给你时间?还敢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你就不怕我到时候把你的家境宣扬出去,让你的同学老师都见识见识?"
当然会怕。
原主辛辛苦苦维护了这么长时间的名誉,最怕的就是被人看不起,这是他的弱点。
但燃灰不可能放任他这么威胁自己,冷冷一笑:“王叔可以尽管试试,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狐假虎威,紧握的手心里冒出了黏腻的汗,眼神却决绝:“你也知道我可以去求云少,我随时都有退路。把我逼急了,到时候直接从你家门口吊死——反正烂命一条,没什么好在意的。"
“要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猜猜看云少会不会帮我报仇,给你们找麻烦?”……倒是让他给反将了一军。
王叔一时间看不透陆燃灰的底细,面色阴沉,心道这小子还有几分胆识。
僵持半晌,最后他还是松了口,表示可以给陆燃灰一段时间,毕竟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至于陆父,被暂时押在王叔这里,什么时候还够了钱,什么时候放人。
虽说让了步,王叔心中仍然轻蔑:一个初出茅庐的、毫无经验的年轻人,除了最后乖乖去找云曳求情以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筹大笔钱的法子?
最后还是会如他们老板料想的那样,让云大少爷出马,区别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回想起宿主和王叔的交锋,002忧心忡忡:【宿主,不靠男主,你真的能还完两千万吗?】那可是两
千万!
没想到燃灰淡淡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他还钱?】
002傻了:【啊?可是你不是对王叔说,你会想办法筹钱………】
燃灰勾勾唇,笑意不达眼底:【人设分的要求罢了。】
他垂下眼,遮住了眼底浅淡的阴翳,是一种令人心惊的漠然口吻:【一个咎由自取的人渣,我管他断手还是断脚。】
002惊了,宿主竟然是这么想的,它还以为宿主不会放着陆父不管呢。它想劝什么,又闭了嘴,心道就陆父那种人,确实没什么帮忙还钱的必要。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宿主好像很讨厌赌鬼陆父……这还是他头一次带上个人情绪,真情实感地厌恶某个配角。
想了想,002小声道:【那、那宿主你不还钱,到时候债主去学校里揭你老底,该怎么办啊?】
燃灰语气笃定:【他们不敢。】
【就像我说的,那个……叫什么,云渡?他针对的是男主,不是我。如果真的让我鱼死网破了,对他们没什么好处,所以这只是句威胁罢了。】
【当然,虽然不至于直接撕破脸,这群讨债的应该也少不了威胁和纠缠,磨到我心理防线崩溃,主动去找云曳,才是他们想看见的。】
002听得云里雾里,很费力地试图理解人类这复杂的心理博弈。
察觉到了它的艰难,燃灰骤然一笑,刚刚的沉郁之色尽数褪去,桃花眼微弯,说不出的俊美柔和:【你急什么?】
他懒洋洋道:【最重要的是,这阴谋一看就是冲着男主来的,云曳可是世界的气运之子,化解这点小问题不是手到擒来?】
【身为一个既没有背景又没有抗衡能力的炮灰,我只用拖着,安安静静地拖到云曳发现,然后出面帮我摆平就好。】
这句话002听懂了,大为震惊:【所以宿主,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绕了这么大一圈,合着就是打算等云曳出面,自己躺着等事件解决啊!
燃灰轻飘飘反问:【不然呢?】
他毫不愧疚的模样,叹了口气:【反正就算我自己摆平了,你们也不会给我加班费。】【所以我一直说,主系统是真的抠。】
002:【.....】
它很想代替主系统问一句:所以我们之间,一定要用
冷冰冰的金钱交易衡量吗?不过既然知道宿主心里是有数的,那002也懒得再纠结,心安理得地躺平。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系统的死机概率直线上升,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的代码了。
安抚好小系统,燃灰回到宿舍,翻出了很久没用的侍应生员工服。
虽然打定了主意不还钱,但必要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起码得摆出一个正在努力工作积极还钱的态度。
只可怜分手后,他还没休息几天,就又要重新回到解放前,开始打工了。
侍应生小陆重出江湖,一传十十传百,零度酒吧的业绩一晚上猛冲了二十个百分点。
下班后,老板王哥感动得眼泪汪汪,拉着陆燃灰的手,深情款款:“小陆啊,提成我给你双倍!你要不就别走了,以后直接在我这里干多好!"
燃灰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微笑着拒绝:"多谢王哥,但还是算了。""处理完最近的一些事,我大概就要走了。"
王哥一愣:“去哪?”
燃灰温柔一笑,没回答。
涉及到隐私,王哥也不好再问。又没能成功把人留住,他失魂落魄地摸着自己的光头离开了。等燃灰收拾好一切,准备交接班,已经是将近十二点。
他独自在更衣室里休息,拿出关机了一晚上的手机开机,迎面先蹦出来几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有三四条是催债的,内容不堪入目,燃灰看都懒得看,熟练地删除拉黑。在看见最后一条短信时,他目光微顿。
这条信息只有很简单三个字,没署名没落款,燃灰却知道发信人是谁。
——想你了。
说起来,自打那晚,喝醉的云曳给自己打过电话之后,倒是再也没来找过燃灰。他好像突然大彻大悟,彻底消失在陆燃灰的视野里,如同真的死心了那样。
但现在燃灰还不能退出世界,就说明云曳并没有死心,只是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干什么。这短信就是证据。
谁能想到,矜贵倨傲的大少爷只敢偷偷发一条匿名短信,连署名都不敢。
燃灰轻叹一口气,心如止水地想:出了陆父这档子事,也不知道男主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有所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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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燃灰也不可能主动去向云曳说明情况——毕竟对“陆燃灰”来说,他只会因为王叔的暗示误会云曳,对他彻底心灰意冷。
垂下眼,他手指微动,干脆地删掉了这条短信。
处理完了各种各样的消息,燃灰刚想回宿舍,这时候却有人打来了电话,又是一个陌生号码。这么晚了,谁会和他打电话。
犹豫两秒,燃灰接起来:“你好。”
那边的呼吸声有点乱,但可以很明显地听出是个女性,排除掉了云曳或者是债主的可能。半晌,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同样带着西北腔,忐忑不安:“是……是小燃吗。”
燃灰微微一怔,心跳乱了半拍。
迟疑片刻,他试探性地道:"……妈?"女人几乎是急切地答应一声:“哎!”燃灰举着手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按照原主的行为往家里打钱,却从来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更别说和他的家人有什么交流。
所以只好沉默。
陆母却很激动,在得知电话这边的确是自己儿子后,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恨不得把这几年缺失的关心和母爱全都补回来。
燃灰这才知道,原主之所以不和家里人联系,是因为他的父母都没有手机座机。今晚这通电话能打过来,还是姑妈来帮忙照看下不了床的陆母,好心把手机借给她用用。
他毫无和年长女性相处的经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陆母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平时很能说话一个人,这时候难得显得沉默。
002内心:甚至还有点乖是怎么回事。但这种话它当然不敢当着宿主的面说,只敢在心里吐槽两句。
絮絮叨叨问了十几分钟,陆母终于从喜悦中冷静下来,语气小心:“小燃,你爸他……找到你了吗?"
看来她也知道陆父此行的目的。
燃灰停顿两秒,没有瞒着她:“嗯,找到了。”想了想,他补充:“你放心,我会帮他把债处理好的。”
女人骤然没了声。半晌,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像极了悲鸣的呜咽。
这声音来得突然,燃灰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陆母的啜泣,以及电话那边另一个女人模糊的安慰。
好半天,陆母的情绪才
稳定下来,又凑近了话筒:“小燃啊,我听你姑妈说,你们那个大学,是能办什么暂时退学的,是不?"
燃灰一怔:“你说的是休学?”
"对对,反正是那么个意思。"
陆母一叠声地答应,然后一咬牙,急促地低声说:“要不你先休学吧,别管你爸了,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这事儿风头过去了,再回来继续读书,以后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工作,再也别回来。"她深深叹了口气:"你还小呢,不能为了你爸那个畜生,就把一辈子给搭进去。"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燃灰顿在原地。
好半晌,他看着脚下的地板,轻声问:“那你怎么办。”
陆母语气平缓下来,故作轻松:“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一个女人,瘫在床上,他们拿我没办法的,你顾好你自己就完了。"
"以后也不用寄钱来,你越是寄,你爸那个秀种越是赌……"她轻轻说:"连自己儿子都拖累了,还配得上做爹做妈吗。"
挂了电话,燃灰在更衣室里坐着,眉眼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002有些担心他的情绪波动:【宿主……】
好半天,它才听见宿主的回答:【我没事。】
燃灰表情还算平常,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只是有点感慨。】没想到原主这个昙花一现的恶毒炮灰,背后会有这么深的故事。如果不是因为男主带来的一系列剧情变动,那燃灰直到任务结束也不会知道。
002:【宿主是在同情她吗?】
燃灰目光微动,半晌出声:【差不多吧。】
原主的母亲虽然是个很明显的拖累,但起码她是真的爱护原主。对这种真挚的感情,燃灰向来尊重。他心道:看来,原本的打算要变一变了。不管怎么说,陆母都是个可怜的女人。在脱离这个世界之前,还是给她留下点什么东西吧。
过了几日,京城的天气越发寒冷。
气温降到零下,在万千期盼中,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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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屏电视上正播报着一条重大新闻:“近日,警方接到详细的匿名线报,突击扫除一座特大地下赌场,进而发现一条灰色产业链……"
看着这条新闻,云曳眉心刻痕越发明显。
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云曳接起来,对面的苏展劈头盖脸一通问:“云曳你他妈疯了?你好端端的,和王家杠上干什么!"
王家同样是老牌世家,在京城盘亘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能摸到核心的灰色产业,它的势力当然不容小觑。
其他世家不管私下里怎么想,是艳羡还是鄙夷,都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远观,谁也不打算强出头。
但现在,这条暴富的路被云曳切断了。
和上次对贺家的针对不同,这次云曳的做法,是彻底断了王家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任何人都懂,像他们这种人更该懂。
云曳眉头皱得死紧,冷不丁道:“不是我。”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我确实想做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动手。”
云曳又不是傻子,当然清楚,赌场的水混且深,背后的势力盘亘复杂,即使是他也不准备随便踏进去。
大少爷做事习惯于十拿九稳,没有把握全身而退的话,不会贸然动手。
但他还没正式开始动作,王家就出了事,被警察一窝端了所有赌场。
现在元气大伤不说,好几个涉事人员都要去吃牢饭。
王家人恐怕已经对云曳恨之入骨,要不是看在他的身份上,现在云曳恐怕已经出了意外车祸。"不是你?"
苏展震惊到失语,呆呆道:“但王家那边一口咬定,肯定是你,只有你有理由……因为陆燃灰。"
云曳薄唇抿紧,视线在桌面的资料上飞快浏览,神情冷冽如刀:“我被阴了。”
或者说,这场看似针对陆燃灰的阴谋,其实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云曳没道理说谎,苏展自然是相信他的,闻言更摸不着头脑,焦急问:“那你知道是谁阴的你吗?"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云曳却依然保持淡定。他冷冽地垂着眼:“拖魏巡的福,这段时间,我查到了不少东西。”
>指尖划过文件,逻辑缜密流畅:“王家的赌场向来只针对那些初来乍到的暴发户,宰肥羊冤大头,一直做得很隐秘。"
“两个月前,却莫名其妙跑到一个偏远乡镇,在那里开了家赌场分店,日常营业额几乎为负。”
"在那里,陆燃灰的父亲欠了两千万债务,随后带着他来到京城,找陆燃灰要债。"
苏展一听就明白了,猛拍大腿:"不是我说,这指向性也太强了!要不是为了整你,谁闲着没事跑那地方去开赌场,还逮着陆燃灰他爸的羊毛薅?"
顿了顿,他又纳闷:“但王家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对你耍阴招?”
“还能因为什么。”云曳冷冷道,“无非是有利可图。”
他的视线落在一张薄薄的纸上:“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你可能不知道,四十多年前,王家曾经有个私生女。”
"而这个女人在二十多年后生下来的孩子……"他声音古怪地叹息一声:“叫云渡。”
苏展那边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他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那狗屁私生子哥哥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如果他和王家有这层关系,王家又为什么会遭难……等等。”苏二少脑子难得活络一回,大惊:"难道是他狗咬狗?!"
举报了自己的盟友,反手栽赃给云曳,让他直接百口莫辩。
云渡和王家可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近亲,所以王家肯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只会坚定不移地记恨云曳。
……心是真的脏啊。
想起那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八风不动的温和笑脸,苏展简直想吐。
云曳表情也不好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半晌,苏展沉沉叹了口气:"但现在手里没有证据,只能靠猜测,口说无凭,王家明显不会信你。"
云曳手里转了会儿笔,冷不丁道:“证据倒是有。”
"只不过现在,还需要一点收集的时间。""毕竟云渡这事,做得也并不是完全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