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澜今天穿的依旧是西装,宽肩窄腰,漂亮的胸肌线条在西装外套下鼓着,但燃灰完全没心思欣赏。
轮椅缓慢碾过医院地砖,却像是碾在了他的心上。
燃灰鸵鸟般埋着头,只用眼角余光疯狂瞥着小吴,意思不能更明显:叶如澜怎么过来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告密!
小吴也缩成鹌鹑,很委屈地挤眉弄眼:昨天晚上燃灰一意孤行要留在那里,这么危险的事,他哪敢瞒着叶先生。不然万一真出了事,一万个小吴也不够死的。
这不,果然出事了。
一片窒息的死寂中,叶如澜的轮椅行驶到了床边。明明没做错什么——好吧,也许是做错了一点点,总之燃灰心虚得不行。
他实在受不了这个诡异的等死气氛,决定先发制人,从臂弯里把头抬起来,露出小半张脸,对着叶如澜露出个熟练的讨好笑容: “叶先生,你怎么来得那么快?”
大丈夫能屈能伸,燃灰知道男主向来是很吃这套的,打算用同一招糊弄过去,只可惜这次打错了算盘。
叶如澜正在看燃灰病床前贴着的个人信息,闻言半点表情变化都没有,只分出一个眼神,淡淡瞥向燃灰。
这一眼仿佛不带什么感情,燃灰却仿佛是那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顿时浑身的皮都绷紧了。他这才知道平时的男主有多和善,叶如澜长年身居高位,现在气场冷下来,顿时堪称恐怖。燃灰怂得厉害,头一次体会到了王佑曾经的心情。
他再也不敢说话,继续当鸵鸟,眼睁睁看着叶如澜把医生叫来,语气平缓: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并没有发现病房里诡异的气氛,推推眼镜,兢兢业业汇报燃灰的情况。
"……背部烧伤是最严重的。此外,病人右臂也有轻微骨裂,需要静养,短时间内不宜做剧烈运动。
燃灰:求求你别说了,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死期。
叶如澜没有再分给燃灰半个眼神,沉沉问: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医生又为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看着叶如澜挨条记下,随后拿起病历本,离开去查下一间房。小吴和王佑早就受不了,偷偷溜走,把单人病房的空间让给他们两个发挥。叶如澜垂目,一条条看着注意事项,还是不说话。燃灰从侧面看着他
堪称冷淡的脸色,心虚犯怂的同时,甚至还感觉到一点新鲜。
这还是男主第一次对他甩冷脸。
当然,这么刺激的体验,只有一次就够了。
燃灰自知理亏,但并不是很怵叶如澜的冷脸。他大脑飞速转动,最后又摆出一副示弱的姿态,趴在床上,那双桃花眼小心翼翼往叶如澜脸上瞟,低声道: "叶先生……"
本来受伤了就显得虚弱,此时简直可怜巴巴的,没人看了不心软。叶如澜的喉结略动了动,却照旧冷着神情没回答。看来这次是气狠了,故意要把燃灰晾着,让他自行反思。燃灰心道看来只能用那招,于是他动动脊背,随后像是牵扯到伤口似的,轻“嘶”一声。
这一声出来,叶如澜总算是有了反应,立刻转过轮椅,边去按床头的呼叫铃,边冷着声线: “扯到哪里了2
燃灰皱着眉,一副吃痛的模样: "就背上那一片,会不会又流血了?"来不及多想,叶如澜推着轮椅凑近俯下身,刚想细看,就被燃灰扯住西装的衣袖。
并不重,小猫似的力道,却让他完全无法挣脱。叶如澜身躯一僵,紧接着就见燃灰噙着狡黠的笑看他,哪里有什么疼的意思: "叶先生这么关心我?"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道,叶如澜抿唇,作势要抽身离开。
但他刚有这么个动作苗头,燃灰就故作夸张地嘶嘶抽气,于是手臂不上不下停顿在了半空。虽然明知他是装的,但还是狠不下心来。
燃灰一边装疼,一边偷眼看叶如澜的反应,见他照旧紧绷着脸,不愿意交流的模样,于是越发示弱: “叶先生不理我,是在生我的气吗?”
僵持了几秒,叶如澜竟然真的应了一声: “嗯。”
他垂着眼,另一侧的手掌攥紧了轮椅扶手,青筋毕露,语气直白: “我在生气。”
燃灰: "……"
竟然还真的承认了。
他从没哄过人,隐隐觉得棘手,纠结片刻开口,语气像是在哄幼儿园小孩子: “叶先生别生气了,我现在背上还疼着呢,火烧火燎的。"
这话一出,叶如澜下颚线越发绷紧。
好半晌,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现在疼了
,才知道难受,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比你更疼。
燃灰看着那双眼,莫名懂了对方的未尽之语。
他知道自己理亏,于是越发示弱,从衣袖试探性往下滑,握住了叶如澜的一截小指。
见男主没有甩开自己,燃灰得寸进尺,又慢慢把他四根手指一同拢进来,讨好地摇了摇: “叶先生,我真的知错了,你消消气吧?不然你不高兴,我还要费劲脑汁地哄你,伤口恢复得就更慢了,还更疼。"
002:宿主这话说的,有他这么劝人的吗!但偏偏就是有效,此言一出,叶如澜的表情果然松动了几分。
燃灰又打蛇随棍上,趁机好声好气多哄几句: “叶先生想什么,得说出来,否则我猜不出,以后还犯同样的错怎么办。"
被燃灰连哄带骗,叶如澜神态终于没刚刚那么冷硬。他抿平唇角,反手把季燃灰的手包进手掌中收紧。
"你怎么能……"
仿佛有千言万语含在舌尖,最后他低低开口,语气带着极深的无奈和责备,"这么不爱惜自己?"
天知道听说燃灰主动置身险境的那一刻,叶如澜有多惊惶。
而刚下飞机得知对方已经送进医院时,他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头脑一片空白。只有在亲眼目睹燃灰没有大碍后,一颗心才慢慢落回实处,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后怕。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察觉到攥着自己的手指越发用力,关节都泛起白,燃灰心虚地眨眨眼,小声道: “这只是巧合,我平时还是很惜命的,真的,以后肯定不会了。"
叶如澜定定看着燃灰半晌,也不知道信没信。最后,他妥协般叹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摸上燃灰柔软的黑发。
"最后一次。"
嗓音低低: "……不要有下一次,别再让我担心,好吗。"语气带颤,手指还隐隐发着后怕的抖。
看着男主现在的模样,燃灰说不上哪来的触动,心脏某个角落仿佛被软化了一角。他难得没有再顶嘴,任凭叶如澜摸自己的头发,最后乖乖答应一句: "好。"
其实燃灰这次受伤并不算严重,完全可以直接出院,回家静养
。但出于安全考虑,叶如澜还是让燃灰在医院里住两天,观察一下情况。
至于他本人,当然是亲自陪床。
燃灰看着王佑进进出出,把生活用品和一沓一沓的文件往病房里送,心情很有些复杂: “叶先生,其实你不用陪着,医院里住着不舒服也不方便,我有护工就行了,真的。"
叶如澜一句话给他全部堵回去,语气淡淡:“我不放心。”
燃灰:行吧,反正男主如果真的做出什么决定,他也管不了。
于是任凭叶如澜用他带来的东西一点点填满了病房,甚至又弄来一张陪床,俨然是连觉都要在这里睡。
燃灰自认只是受了点小伤,但叶如澜这架势,像是打算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身为《分裂》剧组的男二,季燃灰受伤住院,自然得到整个剧组的慰问,来探望他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片场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事故,彭导先是被制片人痛骂一顿,又被叶如澜狠狠敲打一番。等他来看燃灰的时候,一米八的大男人明显萎靡不振,垂头丧气,仿佛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彭导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就是夏淳白。
出了这件事,他明显也没休息好,胡子拉碴,眼下有了青眼圈。
在看见陪在病房里的叶如澜时,影帝的神情明显复杂一瞬,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说。
叶如澜淡淡睨了他们两个一眼,没开口,让王佑先推着轮椅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几个。
等叶先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彭导那如影随形的危机感才缓缓消失,寒毛缓缓落回去。
他把果篮和礼品放到病房高高堆起的角落,随后深吸一口气,朝着燃灰九十度鞠躬,语气沉重:"季先生,我来和你赔罪,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就不会让大家置身险境,史不会让你受伤。我已经深刻地反思过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突然搞这么正式,燃灰都惊了一下。
反应过来肯定有叶如澜的手笔,他笑笑,淡定地表示不在意:"没事,是我答应了可以这么拍,不能怪你。"
话题一转, "胶卷还好吗?"
说到这个,彭导眼睛
明显亮了一下,直起腰,语气激昂许多:“没事!胶卷都完好无损,我挨条检查过了,很完美,到时候都可以直接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条,可能需要补拍……"
话还没说完,被夏淳白用手肘猛顶一下腰,彭导终于后知后觉想起现在的情况不对,讪讪住了嘴: "那什么,你现在好好休息,工作的事等回了剧组再说。"
燃灰却完全不在意,趴在床上看着他们两个,表情轻松: “我肯定得休两天假,你们这几天先把其他的拍完,等我回去再补剩下的。"
一向赶进度的彭导此时堪称慈祥: “那是当然,你想回去都不行,叶先生会活撕了我。好好养你的伤,进度不急。"
想起什么,他心有余悸: “还好你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我只能对叶先生以死谢罪。”燃灰也见识过了叶如澜的冷脸,此时难免和倒霉导演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他和彭导聊天的时候,夏淳白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季燃灰略显苍白的脸色,默然不语。几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很快彭导就起身离开,夏淳白却照旧留在病房里。身为需要休息的病人,燃灰有点犯困了,看着迟迟不走的原书受,语气疑惑:“前辈还有什么
事?"
难道是外头天热,想在病房里蹭够空调再走。夏淳白终于有了反应,目光落在燃灰缠着绷带的后背上,又迅速收回。
“我……”他欲言又止,深深呼吸,才郑重开口: “我得向你道谢,谢谢你救我。”
那天在精神病院里,如果夏淳白没有被季燃灰扑倒,那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他,而且受伤肯定会更严重。
火球从头顶直接坠落下来,如果撩到脸,甚至可能会让他毁容,更夸张点,也许演艺生涯就要从此葬送。
越想越后怕,夏淳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是季燃灰救了他一命。燃灰挑眉,心道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他其实毫不在意,但并不妨碍嘴上故意调笑: “救命之恩,前辈不会打算就这么说说完事吧,这不得感动得哭个鼻子让我看看?"
四下无人,夏淳白脸皮又薄,换做平时,肯定已经恼羞成怒了。
但他现在天然矮了一头,心里又装着事,脸色青青白白变化半天,最后还是忍下这口气,别扭问: “我想知道
,你那天……为什么要救我?”
夏淳白消息落后一大截,心里还装着替身梗,以为燃灰是叶如澜买来的替身。季燃灰救他是发自真心的,还是担心自己出了事,没办法向叶如澜交代?
燃灰却没理解夏淳白的意思,怔了一下,心里暗犯嘀咕,什么时候见义勇为也需要原因了。两人脑回路不在同一频道上,思来想去,他只当夏淳白太过愧疚。
"行了,别太在意。"燃灰懒洋洋地半阖着眼,长长睫毛密不透风遮住眼底的光,侧脸线条一路优越到人心里,语气却欠揍, "那种时候,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哪里会想那么多。"
本来是想打消夏淳白的愧疚,但这句话也不知哪里刺激到了他。
夏淳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于转身离开了病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背影看起来有几分气冲冲的。
真是奇怪,明明是他先问的自己,怎么反倒生气了似的。夏淳白的不对劲很快被燃灰抛到脑后,没有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