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妃则又看向姜瑶,这才注意到她细润盈盈、香腮如雪,哪儿有半点疹子?
一双眉也不由皱起来,她虽爱护小辈,却也见不得这等奸猾,何况在她看来,女儿家生得过分专媚,实在不是好事。
“姜娘子,你作何解释?”
姜瑶没什么好解释的。
不过也知道,古时皇家之人重颜面,你若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怕是要糟。
她起身,盈盈福了一礼:“禀娘娘,出门前右边脸上确实还有一些,不知什么时候没了。”
她说得实在理直气壮,加之那双眼黑白分明,纯净无瑕,倒令人信了大半。
没人认为她说谎。
实在是这世道的人不敢想象,这世上居然有对天子之门毫无敬意之人。
誉王妃面色稍霁:“如此倒也罢了。”
唯有不远处小四郎君瞠目结舌,心想:出门前,这坏女人脸上什么都没有啊?难道是他记错了?
只是皱着一双愁眉拼命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不由抬头看向旁边的三郎君,只是到底知道这话不能大声说,只压低了声问:“三哥,她…”
三郎君却仿佛见到了一件极有趣之物,唇看着姜瑶,唇微勾:“是有疹子,阿曦。”
“原来是这样。”
小四郎君仿佛真想起那疹子似的,煞有介事地点头。
只是也不知想起什么,那张脸又红起来,抬头又看看姜瑶。
姜瑶此时已落了座。
赵缇儿却不肯放过她。
“…虽说方才曲艺魁首已定,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事,姜大娘子初来长安时,还曾放话出去,说自己尤擅马头琴,在宛城时还曾因马头琴得了柳大家一顾。”
“此事,大家可还记得?”
当下就有人应:“记得记得。”
姜瑶眼皮一跳。
在脑子里搜一搜。
还真搜到了这个片段。
当时姜大娘子初来长安,为了给自己挣脸面,确实吹出去许多大话去,而这马头琴,就是其中一种。
可这马头琴,她压根不会啊。
放她面前,都不认得呢。
而那边赵缇儿作势起身,她先是对誉王妃福了福身,又对王清玄道:“阿玄,看来今日缇儿怕是要得罪你了。”
她面向众人道:“既是要选魁首,自然要慎重,姜娘子这马头琴既然连柳大家都另眼相待,我等如何能不听一听?”
“阿玄这魁首的帽子,恐怕还要先放一放,听过姜娘子的马头琴才好。”
“王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誉王妃只做壁上观,笑了句:“你们孩儿间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
赵缇儿又看向姜瑶,道:“姜娘子,您说是吗?”
刀都递面前了,姜瑶又如何能不接?
可表演马头琴却又是万万不能的。
想来想去,自己学了又能在古代用上的…
姜瑶叹气:“赵娘子说到这份上,我如何还能推辞。”
“只是,王娘子这魁首的名头,我却是心服口服的,再者,我这马头琴久已不练,早没了手感。”
“不若趁今日宴会,便献一舞,祝王妃娘娘福寿永年;祝我大雍,国泰民安。”
她起身,朝前一拂。
誉王妃不由道一声“好”
,就见那小娘子袅袅婷婷,往曲池高台而去。
红衣曲裾,绿柳拂动间,十二破间裙在行止间旖旎如花儿。
高台上奏乐名伶手一顿,也不知那红衣小娘子俯身与他们说了什么,但听一阵丝竹之乐起,已有人惊:“是霓裳羽衣曲!
竟是霓裳羽衣曲?!”
众人面面相觑,但见那高台之上,青树秀水间,红衣小娘子已一个旋身,轻红丝袖往外抛出。
袖如水下,她柔荑婉转,身也婉转。
众人便见一红衣杳然,腰肢款摆,柔如杨柳枝,婉似春风意。
那丝丝点点,便如蜻蜓点面,春风拂杨。
忽而乐声一急,如疾风骤雨,她便也急,水袖当风,腰肢忽折,人儿去,眼儿媚,人忽转,满目风情。
“竟真是霓裳羽衣舞!”
有人叹,“我赴人间惊鸿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台上那红衣女娘又慢下来。
悠悠。
悠悠。
似那情,也变得婉扬。
是春花儿红,柳条儿绿。
人人望着。
赵缇儿望着。
望着那曲池高台之上,红衣婉扬。
王清玄望着。
望着那绿水方堤之间,女子如风。
鲁莲望着,小四郎君望着,三郎君望着。
所有人望着。
忽而,一阵清越的箫音响起。
那箫音一加入乐伶的丝竹,便陡然一盛,压过长空,在众人耳中响起,和着红衣微雨,越发曼妙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雨悄悄下起来了。
只很细,很绵。
打在高台之上女子的身影,人人听着那箫,看着那舞。
姜瑶右手微扬,身姿如柳,在不断转圈时,只觉那风似也劲起来。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面前划过无数。
她看到那小小的女孩,穿一身舞蹈服,在舞蹈房里挥汗如雨,每日每日,每夜每夜。
可对自己说:练好了,妈妈便来接我了。
妈妈是舞蹈家呢。
她看到那酗酒的男人将她所有的舞裙都撕了。
他指着她鼻子骂:“你就和你妈一样贱。”
她越转越快。
越转越快。
舞蹈房里的女孩也越长越大。
越长越大。
大得不再相信爱。
不再相信…这世间会有人不顾一切地爱她。
“啪——”
她陡然停住。
红色裙裾也停住。
髻边,一只红玉簪似不堪重负,落了下来。
姜瑶站在这杏花微雨里,只觉一身仿佛也被这雨,淋尽了。
她看着头顶那天。
“啪——”
极静之后,是极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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