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1 / 2)

大内皇宫,除了中轴线上的福宁殿与华宫,便属翠寒堂最为华丽气派。正面对着万松岭,庭院种满了奇花异草,四季风景如画。

新帝上位,赵构退居太上皇,从福宁殿搬到了翠寒堂居住。

赵构作为太上皇,按照规矩应当不居禁中,翠寒堂本是吴太妃的寝宫,她向来温柔小意,深得圣心,便由她贴身伺候,让赵构的身子能早日好转。

一走进翠寒堂,冬日里的庭院,照样郁郁葱葱。天气暖和,浓绿的茶花上,甚至还冒出了零星的花骨朵。

穿过暖庑游廊走进正殿,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除此之外,药味中还夹杂着脓疮腐烂后的腥臭味,尿骚味。

吴贵妃枯坐在罗汉塌前的杌子上,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僵硬的头,木呆呆看向来人。枯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放久失去新鲜的瓜果,再也没了从前的水灵娇艳。

太阳透过窗棂,照在吴贵妃的鬓角。邢秉懿看到那里银丝闪动,她缓缓笑起来,喟叹道:“吴贵妃还年轻呢,头发竟然也白了啊。”

吴贵妃手下意识抬起抚上翼角,很快就垂下来,双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死死盯着邢秉懿。

若不是她,自己哪用与臭烘烘的活死人呆在一起。娘家亲人靠着她恩萌得来的差使,如今不是被调往清水衙门做些闲差,就是被罢了官。

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般蹉跎在了比地狱还不如的深宫中。

邢秉懿并不将吴贵妃的恨意放在心上,她如今大度得很。

如同以前的吴贵妃一样,身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当然能做到大度宽容,得到世人的纷纷称赞。

吴贵妃根本不知何为苦难,邢秉懿从未缺过她的吃穿用度。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太上皇,比起伺候生病之前的赵构,不知要轻松多少倍。

从高高在上一朝跌落,有人会粉身碎骨,吴贵妃便是这种人。

吴贵妃以为这般的日子,就算折辱了。真正的折辱,除了心,还有身。

当尊严全无,还食不果腹的时候,根本无暇思索太多,只会想着如何能活下来。

亏得她还想抚养皇子,争权夺势。她的所有荣辱,都系在男人身上,

她拿什么与自己争?

何况是争一个凉

薄男人手指缝漏出来的那点恩惠,跟赏小猫小狗一样。

要争,就要争天下!

邢秉懿感到意兴阑珊,同时心潮澎湃,对吴贵妃抬了抬手:“你出去吧。”

吴贵妃拥了抵磨,想要反抗,冯溢无声无思走了上前,易身对她阴侧侧道:“太妃娘娘,请随小的来吧。”

冯溢的话如冬日阴雨天气的风,直浸入骨髓。吴贵妃不禁打了个寒噤,忙急匆匆大步走了出去。

冯溢朝邢秉懿恭敬施礼,躬身打开了窗棂透风,袖着手守在了殿前。

赵构半躺在塌几上,睁着肿泡眼,不错眼看着她们。

在屋子里躺太久,补品补汤不断,又久未见太阳,赵构的脸犹如发面馒头,皮似乎快要被撑开,白得可怖。

邢秉懿在塌前坐下,对赵构笑道:“见到你宠爱的妃子受了欺负,是不是很替她心疼?”

赵构如死人那般躺着,呼吸急促了几分。

邢秉懿笑容满面,亲昵地道:“你看你,太医说了你不宜动怒,你总不听,怪不得好不了呢。不过,好不了就好不了吧,你当上了皇帝,又成了太上皇,身份天下顶顶尊贵,珍馐佳肴,锦衣华服,你已得偿所愿,不正是合了你的意。”

赵构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反应,他拼命睁大眼睛,眼珠都快突出眼眶。兴许是太过用力,眼睛渐渐赤红。

邢秉懿笑了声,拿出《大宋朝报》,慢慢展开放在赵构眼前,道:“你看,二十一娘愈发强势了,她要杀了那些作乱的粮商权贵呢。”

赵构眼珠子缩回眼眶,停留在朱红的大字上。

邢秉懿待到他看完,将报放在一旁,啧啧道:“二十一娘口气忒大了些,先前在朝堂上,有朝臣以死进谏,要南边对抗北地的指手画脚。真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你看,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什么都不用做,他们自然会替我做了。”

赵构愣愣着那秉懿,她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轻蔑地道:“以前啊,你在朝堂上费尽心思,可朝臣们还是心思各异。这下你瞧见了吧,你压根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大蠢货!”

赵构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如困兽那般,沙哑吐出语焉不详的声音。

邢秉懿眉头微皱,毫不犹豫扬起手掌。

“啪”地一声,赵构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涎水

流成了一道长线,嚎丧声音更大了。

邢秉懿掏出帕子,慢吞吞擦拭着手,冷冰冰呵斥道:“闭嘴!”

赵构抽搐了下,很快就没了声音,惊恐地望着她。

邢秉懿声音又恢复了温和,轻笑道:"我不是怕被人听见,就是嫌弃你叫得难听。你一个废了的太上皇,谁稀得来搭理你!”

赵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痛苦又绝望。

邢秉懿叹可呵笑起来,继续了先前的话:“谁不想要世卿世禄,万世其昌。这时候谁也顾不得争斗了,齐心协力要抵抗北地。唉,二十一娘以前没打下南边,让南边恢复了生机,她是真正的大慈,大慈就不忍伤害百姓。可惜呵,大慈有何用,百姓能做什么呢?百姓就如那一粒尘埃,风一吹就散了。读书人造反,十年不成。百姓造反,从太祖时期就没断过,可有能成气候的?二十一娘若是有太.祖的一半野心,当时就打下南边了。她看似聪明,却反被聪明耽误了。”

再次叹气一声,邢秉懿的声音中,却是无比地惬意:“多亏了二十一娘的慈悲,我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赵奋还算聪明,如以前的仁宗那般聪明。仁宗啊,真是可笑得很,仁慈的帝王,处处被朝臣掣肘。赵奋,以后也如他那样吧。没出息,赵氏都没出息!真正的帝王,有几人不是杀伐果断,谁又曾真正关心天下百姓,不过是做些面子情,使得百姓必须老老实实,如耕牛那样辛苦干活,服徭役,纳赋税,帝王权贵才能享受他们更多的供奉。如此,方才是帝王之道。"

说到最后,邢秉懿愉快地笑起来:“你要好好活着啊,活着看到南北一统之时。哎,反正你也舍不得死,对不对?”

赵构眼泪鼻涕涎水糊了一脸,邢秉懿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门口的冯溢赶紧躬身,邢秉懿头也不回道:“让吴太妃进去好生伺候着!”

冯溢忙应是,唤来小黄门前去叫吴太妃,继续去赵构塌前枯坐。

南边的粮食价钱,一落千丈。

多次从绍兴府赶到临安打听粮价的余阿五,一次比一次失望。他本以为临安作为都城,粮食能贵上一些。不曾想,临安的粮价,比起绍兴府还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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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阿五吃了半张饼,将剩下的半张,用荷叶仔细裹好。

平时下地干活,汉子们的饭量都大。哪怕是整张饼下肚,也不过三四成饱。

田阿土见状劝道:“粮食没卖出去,总归还在那里。咱们要想开些,大不了不卖,留着自己吃!"

余阿土苦涩地道:“阿娘身子不好,一年到头看病吃药要花不少钱。余小郎年后要成亲,家中屋子不够住,哪怕是多搭一间出来,也得要钱。咱们这些贱命,哪配吃上好的米面。能省一口是一口吧。"

田阿土家境要宽松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着手上的杂粮饼,顿时也舍不得吃了,卷着包了起来。端起碗,将碗里剩下的凉水,咕噜噜喝得一干二净,暂时将肚皮填得半饱。

来临安时,田阿土赶了驴车,进城时将驴车停在城外棚子里,花了五个大钱由人看着。要是超过两个时辰,就得另加钱。

已经快在城里转悠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前去还了碗,赶紧朝西城门走去。

到了西城门附近的一间布庄门前,田阿土与余阿五一起走了过去。家中小子见天长,衣衫早已短小,过年时布料贵,田阿土的娘子会过日子,让他早些扯些粗布回去,过年时好做一身新衫。

进了铺子,里面的伙计,正在忙着将柜台上的布往后面搬。田阿士上前,不解问道:“这些布可卖?”

伙计打量着他们,并未嫌弃他们的寒酸,扬声道:“卖。二位客人请稍等。算了,你们跟着我到后面来看布吧。”

两人莫名其妙,跟着伙计经穿堂来到后面的库房。库房已经堆满了布,伙计指着布道:“你们要何种布,自己挑选就是。粗布细布都便宜卖了,只要本钱就行。咱们东家要空出布庄,做粮食买卖。你们来得早,运气好赶上了。这般便宜的布,要是朝外吆喝一声,转眼就会被一抢而空。”

田阿土听到便宜,便问了价钱。伙计答了,他听到一匹布,比绍兴府足足要便宜一半,难以置信问道:“可是当真?”不待伙计回答,田阿土已大步上前,挑选起了布。

余阿土听到伙计说到粮食买卖,心里一动,他没空关心布,忙打听道:“不知贵东家做粮食买卖,可是要收粮食?粮价几何?”

伙计道:“我听到好似一石大米两贯五百大钱,与往年的粮价一样。明日早上就开始收,你们可是要

卖粮食?”

余阿土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你说多少大钱一石?”

伙计挠挠头,道:"我也觉着不可信。这样吧,我再去替你问问。"

这时有同伴搬了布料进屋,伙计便问了,那人确定地答道:"一石两贯五百大钱。掌柜可是说了好几遍,你那耳朵又白长了。”

伙计嘿嘿讪笑,道:“我又没粮食卖,咱们东家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少不了咱们的吃穿,谁关心这些。"他看向余阿五,道:"你可听到了,一石两贯五百大钱。"

余阿五猛地点头,差点没高兴得老泪纵横。田阿土也听到了他们的说话,放下了手上的布,疑惑地道:“其他粮食铺子的一石米,不过一贯五百大钱,你们东家……”

伙计也答不上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东家开铺子,会做亏本买卖。

倒是旁边的同伴,昂着下巴傲气地道:“你也不打听下我们的东家是谁,这间铺子是清河郡王府的产业。清河郡王府是在做善事呢!”

富甲天下的清河郡王府,随便漏上几个子,就能够买下他们整个村子的粮食了。

伙计道:"听你的口音,好似绍兴府人吧?运粮食到临安,要花上近一个时辰。你们可得要赶早些来,这个价钱收粮,我怕到时候拥挤,你们得候上一天半载。”

同伴道:“你又不仔细听了。洪夫人的陪嫁铺子,都同时收粮食,哪只咱们的铺子收。你们村子里要卖粮食的,都可以一起送来。”

余阿五与田阿土总算回过了神,匆匆买了一匹粗布,赶紧出城回了村。

翌日半夜,两人与村子里几户人家,用乌篷船将粮食送到了码头,花钱雇了辆太平车,待城门开了之后,送到了布庄改成的粮食铺子。

铺子前已经有几人在卖粮,他们一起挤上前观看,见到果真是昨日说的价钱,阴霾多日的脸,终于有了笑容。

待到最后卖完粮食,沉甸甸的大钱拿在手上时,几人的心彻底落回了肚皮里。他们忙赶回村,告诉村子里其他要买粮的乡亲这天大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