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见小后,雨又陆陆续续下了大半宿。
当夜,大当户将主帐让给了哀嫩,刘敬与老聂窝在紧邻的另一座小些的帐中。
刘敬琢磨着匈奴向燕国卖马的事情,耳边传来老聂如雷的鼾声,转辗反侧足足一夜。
第二天清晨,只听得帐外出奇的安静,想是风雨已歇,他忙走出去查看物资和马匹。
“多亏陈圂想得周到。”
他逐车检查,一面用力将苫布掀开一个角,伸手进去摸摸究竟,一面在心里感谢雁门郡守陈圂。
在苫布严密包裹下的金银器皿与粮食绸缎,几乎丝毫不曾受损受潮。
他看罢物资,又去视察马匹与骆驼。
大风过后的黎明,天空呈现出透亮清澈的灰蓝色,气温却陡降,刘敬只在户外溜达了一会儿,已冻得手脚发麻。
好在牲口们安然无恙。
它们虽然满身都是斑斑点点干涸的泥水污渍,但没有受伤,且个个吃得肚子圆滚滚,精神很好,一见他来,纷纷喷鼻踏蹄,十分亲热。
定是大当户吩咐了牧民,在风雨过后帮我们补喂了夜草,真是周到。
他如此想着,又伸手翻了翻食槽中堆得满满当当的、开满紫色小碎花的绿色草料。
为了去陇西更戍,他从齐地到了洛阳,后来受皇帝之命出塞,又从洛阳走到了燕赵之地,却未见过这样的小叶细茎植物。
听老聂说,这等不起眼的小草,叫做苜蓿草,在草原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堪称牧草之王。
刘敬对马政一窍不通,就连骑马也是为了出使匈奴才现学现卖的,但心细如发的他,最善观察与总结。
眼见着一路上每日赶路行走近百里,且拉驮重物,车队中的马与骆驼顿顿只吃草原上野生的苜蓿草,却越走越壮,颈粗腰圆,腿脚有力,丝毫不见疲态。
看来,这苜蓿草,与中原人家传统用来喂马的粟、菽、麦等谷豆类作物不同,不用搭配其它饲料,便能让马匹吃饱吃好。
更重要的是,马的食量巨大,若以粟麦谷豆为主食,一匹马的食量足以赶上一户五口之家,简直是在与百姓争夺日常口粮。
如此养马,财政负担巨大,黎民百姓又如何不怨声载道。
“嗯,燕赵之地的北部,以及陇西各郡的气候,与草原相差并不甚多,若要养好马,定要将苜蓿引入中原。”
既然这草野生野长便能漫山遍野,可见种植、养护亦颇为容易,多半赖于气候。
刘敬想着,翻出随身携带的一块小竹简,又摸出了腰间日常挂着的一把带鞘铜书刀,在上面仔细刻下了两个小字——
苜蓿。
写罢,他收好刀简,从不同的车中,轻车熟路地摸出了一些物品。
***
出发前,他曾亲自监督着装车,沿途又无数遍检查,因此每样东西放在何处,都记得清晰无比。
此刻,刘敬依次取出了两盏一对的铜雁足短灯、两袭三色锦深衣,想了想,又掏出了一面刻有草叶纹饰的圆铜镜。
铜灯与深衣,自是赠给老当户夫妇的,他见当户夫人用着汉制铜釜,显然对汉物并不排斥。
而她年纪虽长,依然戴着大耳环与琳琅饰物,爱美之心不减,这铜镜雕花精致,镜面明亮,光鉴照人,当户夫人自会喜爱。
“差不多了,咱们只是借宿一晚而已。
给多了,大当户也不敢收。”
不知何时,老聂也起身了,在他背后伸伸懒腰说道。
“这镜子背面还刻着字,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