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萦绕于每一个开国皇帝心头的困境,尤其是那些如刘季一样,靠自己白手起家的布衣天子。
尽管相隔近千年,但吕雉深信,帝王心数是一以贯之的,凡是处心积虑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所想所谋,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刘季的脸色近乎阴郁,与呼啸的风声交相映衬,更显得气氛严肃而压抑。
他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此次你御驾亲征,顺天讨逆,恰是最好的时机,你要向天下证明,‘天选之人,方能坐天下’。”
“我能打赢臧荼,不就能作证天命了吗?”
“多加谶言故事,大军能打得快些,省点力气,也节省些军帑。”
“就用你所说的那什么王气与贵相吗?”
“对,斩白蛇,五彩云气,与贵相三件事。
陛下还记得,当初始皇帝四次东游,乡野百姓们都是如何说的?
大家都传说,因为始皇帝迷信阴阳家的术士,而术士多次同他说,
‘东南有天子气’。”
“是,据说他多次来东南边巡游,就是为了压住这股王气。
但实则咱们都清楚,那是因为东南一带始终不服他的统治,他只得频繁巡视,耀武扬威。
‘亡秦必楚’这句话,他还是很介意的。”
尽管只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但此刻二人在这萧瑟雨天谈起,不约而同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对,正是这点。
不妨说,始皇帝畏惧的那股盘旋于东南方的五彩王气,指的便是陛下。”
吕雉搁下漆碗,认真道。
“王气这条,倒是对上了,还有一则,是什么贵相?”
“那年,有个仙风道骨的陌生老翁,路过咱们沛县舍中,来讨碗水喝。
那老翁见我之后,大惊道,‘夫人天下贵人’,见了盈儿,亦说‘贵不可言’。
后来那老翁转瞬间便消失无踪,甚是玄妙。”
“真有这等事吗?”
刘季哑然失笑。
吕雉也笑,“假作真时真亦假,我说有,便是有。”
“所以,你俩的贵相,是因为我乃天命贵人,对吧?”
“嗯,正是,就按这个路子来吧。”
刘季懂了,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趁着征讨燕王时,把“打天下者坐天下”
的观念,彻底扭转过来——
尽管诸侯们对征讨天下均出过力,但这皇位,只能由他一个人来坐。
他当初一眼相中叔孙通搞的“君臣分际”
礼制,强调君君臣臣,上下有别,其实也暗合了个中道理。
“好是好,只是,这些话不便从我自己口中说出吧?”
他吃了一口乳酪,斟酌着说。
吕雉正色道,
“当然不能由你来说,得由我来说。
只有我来说,才有人信。”
再说,那股令始皇帝于咸阳城内望之生畏的王气,殊不知,是不是指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