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季提到赵佗的祖坟,众人背后皆一凛。
他既自称蛮夷,矢口否认自己源于赵地真定的血脉,那这祖坟,确实也没有继续存留的必要了。
吴臣脸色稍变,眉头微皱,小心翼翼斟酌道,
“赵佗是个有远虑之人,早在战火骤起伊始,他便将较为亲近的家人一并迁往了南越。
咱们眼下再去寻,旁系远枝的昆弟倒是能寻到,只是恐找不到什么重要的亲眷作为人质了。”
他以为刘季打算效仿当初西楚霸王项羽的做法,将赵佗的妻小家人一并扣为人质,甚至逐一虐杀,以儆效尤。
“你想到哪里去了,”
吕雉瞧出他的一念之仁,心下一叹,笑道,
“即便寻到了赵佗的父老妻儿,咱们也只能好生赡养着,甚至当做陛下的亲生父母来敬重,方能彰显我朝之仁德。
一味胡乱杀人,只会将他们越赶越远。”
刘季揉着眉头,自吕雉提及后,他这几日总在思索梅鋗的下落,又想到危机四伏的南北边境,思绪起伏,头风隐隐发作,似有一条灼热的尖细铁锯,在两太阳穴之间来回不停地磋磨着,痛不欲生,
“嗯,皇后说得对,哪怕把他们全数杀光也没用,反倒授人以柄,让赵佗更名正言顺地反汉。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项羽小儿做得出,我贵为天子,可不屑于做。”
他不禁想起,彼时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项羽在广武城外,危言耸听地威胁他,要将刘太公煮作肉羹——
哼,又能吓得住谁呢!
他甚至曾不止一次大逆不道地设想,若项羽真将自己的老父或妻子虐杀,汉军愤恨交加,只怕这仗还能打得更利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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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即使把赵佗在真定的宗族昆弟及祖宗坟墓统统找了出来,也杀不得,处置稍有不当的话,倒会适得其反,简直成了烫手山芋。
“他家人虽大多不在真定了,但南越其他北人之家眷,总归跑不掉的。
他能在南越站稳脚跟,说到底,一半靠当地越人,还有一半,也是靠秦时随他南下的十万中原士卒。”
吕雉环视一周,见众人面上都挂着些沮丧,便有条不紊地分析,
“依我看,赵家的祖坟还是要找的,不但要寻到,还需妥妥地看守起来。
还有,真定城横竖就那么大,他一个大活人,在城中长到三十岁才离开,总会遗留些其他的蛛丝马迹,能为我所用。”
赵佗这样的墙头草,秦盛,则俯首帖耳做秦之南海郡龙川令,一旦秦衰,他便即刻割据独立,自立为王。
她冷冷笑了一声,
“他本就是摇摆不定之人,说好听些,叫做识时务,懂得顺势而为。
只要我汉足够强足够富,威逼利诱之下,他自会服服帖帖。”
哪怕现在不够强,也可以借着山水的阻隔与交通的不便,摆出一副很强的样子来。
再者,他们自以为与匈奴呈掎角之势,一南一北将汉朝牢牢钳制其间,左右为难,这也是赵佗蠢蠢欲动的底气所在。
她低头想了想,对刘季说,“打铁需趁热,此事不宜缓办,等再过两代人,人家果真连祖坟都不认了,咱们便只剩强攻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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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季嗯了一声,却听吴臣小声赞道,
“正是!”
没想到,吕雉的看法,竟与他父亲吴芮生前的构想不谋而合。
吴芮生前时时对吴臣念叨,擒贼先擒王,若要说服赵佗归汉,首先得将南越朝中反对汉朝统一的势力翦除。
否则,以赵佗摇摆不定的性格,纵是应允归顺,也会出尔反尔。
而随着那批南下的中原人对故土情感羁绊的逐渐淡泊,数十年后,指不定连汉话都要摒弃,更别提大义归汉了。
但这些均是父子间私下的议论,因摸不准皇帝对南越的态度,吴芮临终前反复叮嘱吴臣,万不可在南越之事上冒进出风头,争功心胜,只需安安心心做好南越与汉之间藩屏,便可保终身荣华富贵。
因此,此刻他思前想后,吞下了关于南越朝堂中不同势力的建言,只保守地说,
“南越每年要从周边购进大批耕牛与铁质田器,这些年来,他们境内也逐步开始锻造铁器了,但技不如人,产量也是大大不足,不堪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