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成业这几天整夜失眠。
只要一躺下,就能看到蔡清莲那张木然的脸。
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蔡清莲眼神呆滞,身形浮肿,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发起来的馒头一样,曾经的那股灵气荡然无存。
大学期间两人恋爱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在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二十岁出头的蔡清莲五官并不是那么漂亮,但她阳光开朗,意志坚定,特别喜欢挑战,越是困难越拼命。要是在专业上遇到不懂的,她就会泡在图书馆里查阅书籍文献,或者找教授请教,直到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她才会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得意洋洋的看着男友邹成业说:“我又弄懂了一个问题,我棒不棒?”
正是拥有这样的一份愈挫愈勇的坚毅,蔡清莲才会在事业上越走越远,从一个小科员到副科长、科长、副处长一直到处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她将会在四十岁之前坐上所任职国有银行副行长的位置。
人人都羡慕邹成业,能够娶一位这么优秀的妻子。没有人知道,嘴上说以妻子为荣的邹成业,内心并不欢喜。
邹成业出生农村,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下长大。四个姐姐为了供他读书,有的早早结婚换来彩礼,有的出去打工每个月给他寄生活费,可是在邹成业看来,这些都是应该的。家里一共六个孩子,只有他有读书的天赋,不把他供出来,难道一家人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穷死、饿死不成?
好不容易来到省会城市读大学,邹成业想留在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
为了留在星市,邹成业找对象的时候打定主意要找个有本地户口、家里条件不错,能够帮他留在大城市的。同班同学蔡清莲除了长相性格不符合他的期望之外,其余都完全符合他设定的条件,而且蔡清莲心地善良,为人单纯,对他的贫穷家庭不仅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充满同情,蔡清莲还安慰他说,谁家上数三代不是农村人?穷一点没关系,等我们收入稳定了可以帮助一下家里。
两人一毕业就领了结婚证,顺利分配到星市工作。
结婚之后,蔡清莲表现的十分贤惠,对邹成业的老家亲戚热情周到,每个月还给农村公婆的父母寄钱。
邹成业一开始的确非常感激蔡清莲,主动承担起了家庭琐事。蔡清莲事业心强,上班之后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快就表现出了超人的能力。相比之下,邹成业表现平平。在学校里并没有受到更多的关注,他虽然外型出众,但语言表达能力一般,科研能力差,职称评定有难度。
女强男弱的家庭,让邹成业被迫选择放弃事业,全心投入家庭之中。
和蔡清莲结婚以来,打扫卫生、做饭、照顾孩子、辅导功课,这些事情全都是邹成业。蔡清莲专注事业,十指不沾阳春水。
蔡清莲以及他的两个哥哥知道邹成业为家庭付出良多,发自内心地感激他,处处维护他的自尊心,给予他充分的尊重,遇到邹成业情绪低落时,蔡清莲便会正色表态,夫妻一体
,家庭分工不同而已,她的成功有丈夫的一半心血。
可是,旁人的羡慕、蔡清莲的感谢、大舅子的夸赞……这一切都抵不过邹成业父母埋怨的一句话:自古男主外女主内,怎么到了你们家就反过来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被女人压一头?
是啊,结婚12年来,邹成业觉得自己一直被打压,虽说蔡清莲和她的两个哥哥一直在夸奖他,可邹成业却觉得这种夸奖是有目的的,其目的就是要让他放弃自己的事业,将精力投入到家庭中间去,腾出时间和精力让蔡清莲发展事业。
大男人却偏偏活成了女人的附庸,这种感觉让邹成业内心的不满在渐渐堆积。
这种不满积压久了,总要寻找一个出口。
而这个出口,便是余雅秀。
每个男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理想对象的形象,小说里称之为梦中情人。
余雅秀的长相气质、性格谈吐都与邹成业的梦中情人无不契合。
余雅秀二十出头的年龄,风华正茂,在附近一家卫生所当护士。她五官精致,身段苗条,性格温婉,每一个眼神都充满着体贴与关怀。
认识余雅秀之后,邹成业终于感觉自己像个男人。余雅秀温柔的话语、体贴的眼神让他内心泛起了波澜。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如果他一开始找的对象是余雅秀这样的,那他的家庭该多么幸福啊,妻子顾家、他心无旁骛发展事业,然后……他功成名就、她娇言软语。
一开始邹成业有贼心没贼胆。他毕竟有家有口。而且妻子在银行工作,前途一片光明,妻子的娘家人也十分强势,如果他婚内出轨,那他经营了十几年的个人形象将全面崩塌,而且还要承受来自蔡家人的报复。
邹成业觉得自己很了解蔡清莲,她是个愈挫愈勇的性格,如果自己与她提出离婚,那蔡清莲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他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她会对现状进行分析,如果确认是邹成业的问题,她会对丈夫的内心进行剖析,要求他改正错误。如果邹成业抗拒,蔡清莲会动用一切力量逼他认错并想方设法修复两人的感情。
离婚对蔡清莲而言意味着失败,而她的人生绝不允许失败的存在。
邹成业害怕面对蔡清莲的强势与报复,他不敢提离婚,更不敢婚内出轨。
可是内心的情感一旦生根发芽,便再难从心底拔掉,蔡清莲越忙,事业上走得越顺,邹成业内心的失落感便越强。
而另一边,余雅秀对邹成业的依赖与爱恋越来越强,两人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升温,直到擦枪走火,邹成业终于背叛了婚姻,并沉沦其间。
1984年的春节,邹成业带着全家人回了一趟老家。父母悄悄拉着他的手说:“你弟弟已经接连生了三个女儿,罚款缴了不少,就是生不出儿子来。老邹家不能绝了后啊,就指望你了。要不,你让蔡清莲再生一个吧。”
邹成业和蔡清莲只有邹不染这一个女儿,两人都有公职,计划生育政策不允许再生,邹成业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独生子女
证叹气。
对于这一点,周家的父母也对蔡清莲这个当官的儿媳妇很不满。总觉得邹成业是家里最有出息的,老婆有能力又怎么样呢?偏偏没个儿子,走出去感觉背都挺不直,总觉得有人戳脊梁骨。
蔡清莲并不能理解婆家人对生儿子的执着,在她看来,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孩子不在多,优秀就好。她虽然平时工作很忙,但对女儿邹不染的教育并没有放松,只不过蔡清莲看重的不是细节,而是品性和习惯的培养。
在她看来,一个孩子只要拥有良好的学习习惯,生活习惯,爱学习,善于观察,遇到困难绝不害怕那他就能成长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因为蔡清莲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因此对邹成业和公公婆婆偶尔的抱怨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有更多的事情要忙,有太多的工作要做,哪有时间去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
只是没蔡清莲没有想到的是,就是那一个春节之后。邹成业内心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将蔡清莲推向人生的深渊,把她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精神病人。
想到这里,邹成业感觉心脏的某一处破了一个大洞,空空的,很痛。
当初他又是恐吓信,又是威胁电话,再加上故意把家里搞得灯光闪烁,忽明忽暗,让本就精神状态很差的蔡清莲越发紧张。
当时做下这一切的时候,邹成业只关注蔡清莲的反应,她越怕,他便越开心。
可是当自己遭受这一切的时候,邹成业这才感觉到了那种人如在旷野、四处皆是孤狼虎视眈眈的恐惧感。
原来,草木皆兵的感觉,这么令人恐怖。
邹成业躺在沙发上一声不吭,一张脸变得惨白,头痛欲裂,他用左手摁住太阳穴,不自觉的发出一阵呻吟。
被叫去刑侦大队,在审讯室里被夏木繁问话之后,邹成业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难道警察知道了什么?
十二年前的旧案,又是发生在星市的案子,为什么荟市的警方要揪着不放?
审讯室里冰冷的氛围,夏木繁尖锐的话语,警察明显带着嘲讽的眼神,这一切都让邹成业感觉很不好。
他现在最后悔的,是收到恐吓信之后贸然跑到刑侦大队报警。
还真是好日子过久了,邹成业把12年前的旧事全忘光了。恐吓信、威胁电话、忽明忽暗的灯光,这一切不都是他曾经用在蔡清莲身上的招数吗?
难道是蔡清莲清醒了?又或者是蔡家人知道了前因后果,决定报复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邹成业坐不住了,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嘴里喃喃自语。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如果蔡家人知道是我害了蔡清莲。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蔡清松是特种兵出身,厉害得很,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敢罔顾法律,杀人放火不成?”
“他们会不会对儿子下手,那可是我们邹家的根哪。”
邹成业越想越怕,看着渐黑的窗外发呆。一步错步步错,如果早知道有今日,他不应该那样对待蔡清莲。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容忍自己被打上精神病人的烙印?
蔡清莲虽然强势,但也不是不讲道理,如果他愿意诚心诚意忏悔,好好的和蔡清莲沟通,求她放自己一马,主动净身出户,也许、可能、说不定……蔡家人会放过他吧?
只要和平离婚,他再换一个单位重新开始,两家人永不来往。他一样可以追求事业,一样可以娶余雅秀、生儿子。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难道不好吗?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去那样祸害蔡清莲?
叮铃铃……叮铃铃……
家里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正陷入悔恨之中的邹成业吓了一跳,浑身冷汗,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电话,等到电话铃声响过七八下之后,他才伸出手将电话拿了起来,贴近耳边。
话筒对面便传来余雅秀带着哭腔的声音:“成业,警察刚才来找过我了。”
邹成业愣了一下:“警察找你做什么?”
余雅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在单位打电话,身边还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警察什么也没有说,就给我抽了血,留了指纹,说让我配合调查。”
邹成业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一刹那间想到了很多。
警察为什么要找上余雅秀,给她抽血验指纹,难道警察真的找到了什么证据?
想到审讯室里夏木繁那严肃的表情,说出去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将警察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好大的胆子!”
难道,是警察对他的报复?
越想越怕,邹成业连着几天上课都有些走神。
三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