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满地尘土旋转直上,聚集成仿若实质的焦黄巨龙,倏地,天幕破开巨口,暴雨降落,葡萄粒大小直接砸在地面。高楼俯视地面,城市道路淹没在潮湿泥泞的暴雨中。
暴雨混浊,整座城市笼罩在雨雾中。一声巨响,由超市匆匆逃窜离开的众人都跟着抖了几抖,循着声音往声源地望,雾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们纷纷猜测是有恐怖的东西随着暴雨降落,一时之间,都使出吃奶的劲往各处逃窜......
“啊,真是可怜。别那么凶巴巴的嘛,乖乖让我吃掉不好吗?现在的你可没有和我对抗的能力!早早投降吧!”
陶倩的胸口裂开,露出尖锐的牙齿,咬住扑来的黏物质,变化出的双臂用力捏住它,再猛地往反方向撕扯,伴随着裂帛声音响起的是血液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滴滴答答。
很快,聚集成血流汇入暴雨。一会儿的功夫,楼顶便弥漫着浅红色的海洋。
它们的种族在异世界以暴力、残忍著称,能够强大到诸如她、郑松这样的寥寥无几。
据陶倩降临之初的探测,蓝城市只有郑松比她强悍,其他的挥挥手就能捻灭。争强好胜的怪物不甘沦为同类的口粮,因此她勤勉进食、增强能力。
就是为了在某一天遇见比自己还要强大的郑松时,能够打败他,得到他的血肉。
没了护心肉的郑松,早如烂泥般浸泡在血水中。被化作半怪物形态的陶倩捧到嘴边进食。
“我会全部吃掉,不浪费。”陶倩揪着破布般的黏物质,利齿撕裂食物。在她的旁边,怪物的两颗眼珠裹在血肉里面,因陶倩残暴的举动,流露出淡淡的痛苦和悲哀。
陶倩突然喊了声:“啊——”
她露出猩红牙齿,瞥了眼浸泡在雨水中的郑松。津津有味地回忆道:“很特别啊,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我把你全部吃掉,都不会获得你的记忆——记忆,这是人类拥有的非常脆弱的能力。但是我刚才捕捉到你和......惠惠的记忆?”
她眯起眼睛:“都怪你,本来我可以吃掉她的。她的味道很香呢,没想到,记忆里的她也香香的......”
郑松已经彻底沦为食物,凭借他此刻破碎布匹一样的躯体,全然没有和陶倩对抗的能力。更何况,他的大半血肉已经进入陶倩的肚子。
她吃得心满意足,像人类那样打了一个饱嗝。然而一切发生在无声无息间,暴雨砸在水泊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巨响,狂风一阵阵地收紧。
陶倩瞪大眼睛,迷茫地望着扎进胸腔的尖锐物体——
郑松破碎的声音响起:“心脏藏在这里。”
那是一条属于成年男性的手臂。蜜色的皮肤滚着几颗雨珠,沿着绷紧的肌肉线条滑落进水泊中。
他攥着一块碎玻璃,顶部是锋利的形状,此刻,玻璃插进陶倩的胸腔。
形势发生天旋地转的变化。
那些残破的碎渣般的血肉由各处角落聚集而来,排山倒海般朝着陶倩涌去,足有两个陶倩大小的血肉中间猛地裂开巨口,将她的惊呼挣扎全部吞到口中。
里面还能听到她不甘的吼叫:“为什么!怎么可能!你竟然还活着!”
即便顶楼没有观客,郑松还是选择用人类的躯体,只是他的能量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完全化形。俊美的脸,健硕的胸膛,再往下便是泥浆般聚不成实质的猩红血肉。
胸腔的巨口关闭。将陶倩的惊呼一同隔绝。里面锯齿般的牙齿在缓慢地咀嚼、吸收“陶倩”的营养。
他虚闭着眼睛,脸颊苍白,声音微弱。很有责任心地给将要死亡的“陶倩”解答疑难:
“我不想死。我用了一些手段,我故意削减自己的能力和你对抗,让你产生我很弱的错觉。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我再出其不意地,将藏起来的玻璃片插进我在暗中寻找到的你心脏的位置。”
他露出恐惧的表情,这副表情是头一次出现在这张脸上,声线亦有些颤抖,像绷紧的琴弦猛然被挑动后发出的嗡鸣声音。他说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只能用尽我全部的精力寻找最合适的能够将你毙命的时机。如果我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惠惠,我想陪在她的身边,永远永远......”
没有温惠,死就死。
可现在,只要想到那些温馨的画面,他便生出渴望,生命无限期延长,每一日都妄想能够陪伴在温惠的身边。
......
回到家中。
郑松抱着温惠径直进入浴室,温惠的周身沾满黏物质留下的黏液,因特殊气味的影响,她正沉浸在一场美梦里。郑松将她放在地面,地面铺满温热的血肉,它们接触到妻子的身体,便像被阳光照射的湖面,泛起微微的涟漪,柔软地波动将温惠包裹环绕。
“惠惠,惠惠......”
瓷白浴缸被氤氲的水雾笼罩。温惠仰面躺着,两手臂搭在浴缸的边缘,肌肤细腻,被粘稠的血肉贪婪地舔舐着。它们还流着血,不敢停留过久,生怕血腥味熏到沉睡中的妻子。
郑松没离开,褪去衣物。直到水流变得清澈干净,他关掉花洒,到卧室换了套舒适的家居服,宽松的棉质衣物裹着男人的躯体,怪物满身的凶戾气息徒然变得温软。
像衣角缝制的甜美小熊。实物是力大无穷、满嘴獠牙的猛兽,此刻眼睛见到的,却是只无害温柔的卡通熊。
将妻子清理干净。郑松用浴巾裹起她,抱着她躺到床上。那颗重新由血肉裹起来的心脏剧烈响动,每跳动一下,都彰显着怪物此刻不安、恐慌、焦虑的心情。
猩红眼瞳流露深深的畏惧。
郑松长久地凝望熟睡的妻子。然后,凑到她的脸颊,印上轻飘飘的吻,在她耳边洗脑般喋喋不休:
“惠惠,惠惠。我是郑松呢。我是郑松,我是惠惠的丈夫,我不是怪物。”
他眼睛里流露出浓郁的悲伤:“......不要怕我呢惠惠。”
商场里的衣服没有买成。他在穿到第二件的时候,温惠还没有回来,他在换衣间喊她的名字。温惠没有回答,紧接着,便是一股巨大的恐慌袭来,他四处张望,奶茶店没有温惠的踪迹,听店员说有位很漂亮的女性和同事往楼梯走去。
他连忙追上去,嗅着温惠的味道,是刻印在血肉深处带着温惠气息的茉莉花味。
紧接着,他捕捉到同类释放的恶意气息。当时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的恐惧,他控制不住地化作原型奔到楼顶,却在门口踌躇不前......
他捕捉到温惠的气息,捕捉到属于她的孱弱哭声,庆幸的同时,他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害怕破门而入的时候,目睹的是温惠恐惧的眼神——长久埋在他心底的炸弹,尽管知道危险,但他想长久地捂住它。
永远都不要有爆炸的那一天到来。
就这样平平淡淡、细说长流,和温惠生活在一起。是他的梦想,他的奢望。
他推门进入,望着温惠,看到她蜷缩成一团,可怜的模样使他心脏骤缩。
她猜到了吗?
她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吧。不然怎么不肯抬头看看他?怪物忍着心伤,无视虎视眈眈的同类,专注凝望温惠,直到她抬头望来,眼里瞬间绽放的劫后余生般的惊喜,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