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人口多,又是天子脚下的,势必要把票据用到底,一直到九二年才完全废除掉票证制度,所以这会儿买东西还是要票的。
范文娟在包里面翻了翻,除了几张粮票以外,还真没见到肉票。
买粮食还能找那些进城来卖粮食的人凑合,肉可不行,那都是肉联厂统一管理。
这种人屠夫也见的多了,大手一挥:“同志,没票了吧,不要票的肉也有,碎骨头要不要?”
“要要要,多少钱一斤?”碎骨头好,可以熬煮高汤,这不刚好凑合着今天揉的那一小块面了吗,再买点鸡骨架,熬出高汤来煮面,味道可鲜可鲜了。
“一块八!”
肉价要两块三。
正常人的工资一天是十来块钱,换算成工价,一天的工资也就够工薪族买五斤肉的。
都说九十年代物价便宜,就不算算这会儿工资多少,一个月三百左右,折合大米那是四百斤不到,折合猪肉一百三十斤。
范晓娟记得这年头的人也不常吃肉,吃的话就馋点肥的,家里一般半个月会买一斤肉吃吃,已经是很奢侈了,别看城里人有工资,但是样样都要买,物价也不便宜!
嘿,骨头还真比肉便宜啊。
前世开过餐馆,自然知道怎么利用最便宜的材料。
买了两斤碎骨头,又去卖鸡肉的摊子上面两块钱收了几个鸡骨架,提着大包小包的就回到了家。
这个时候丈夫还没回来,女儿也还没醒,范文娟就先忙上了。
猪的碎骨头跟鸡骨架焯了水,混在一起慢火熬上个两小时就是简易高汤,沥干了渣不管是煮面吃还是烫青菜吃都是一绝,放在几十年以后,高汤娃娃菜都是丈夫的最爱。
骨头炖上锅以后,她就开始擀面。
出去这一趟,面饧的刚刚好。
擀面这活儿,前世这个时候的她还不会,这还是刚出国那会儿,全家人都特别想吃老家的面条,女儿更是想吃面想到哭,范晓娟只能撸起袖子亲手来。
一次又一次,让她练就出来了一身好手艺,擀出来的面条条条顺,切出来丝丝匀称。
擀好的面条刚撒上一层手粉,外面就传来了小孩的声音。
范晓娟心里还想着事呢,拿着擀面杖就跑了出去,一出去就看见女儿呆若木鸡的盯着她看。
头发还散着,衣服穿得歪七扭八的,明显是刚刚才醒。
一双鹿儿一样的眼睛像小精灵一样可可爱爱,前世最喜欢抱着她喊“妈妈,妈妈”,长大了也不那么爱叫人,这孩子也不乖巧叫妈妈了,看看她,又看看擀面杖,眼泪里面蓄着的泪水越攒越多。
“哇”的一声,韩星辰就了哭出来:“妈,你可别打我。”
重生后头一回跟闺女面对面,就把她吓得拔腿狂奔。
偷懒不给家里干活更要打。
韩星辰知道自己可是犯了双重严重的错误,一是起的晚睡了懒觉,二是忘记生炉子。
妈妈这是准备请棍棒先生来教育她了。
别看这么小的孩子,腿脚最好,心眼也多,跑到妈妈追不上了,再偷摸摸的回来认了错,大人的火也烧不了多久,过会儿自然而然就灭了。
所以一个巴掌印都没领到,韩星辰想都没想就发足狂奔,一边跑就一边哭,还带着求饶的声音。
有种卖孩子的既视感。
这个时候范晓娟还在后面追,就格外像个暴力狂。
她喊着:“别跑啊囡囡,我不打你。”
打人的家长都说不打,认真你就输了。
混胡同的孩子谁不知道大人们的套路啊,大家在一处玩的时候就交流过大人的各种谎言,其中一个就是“我不打你”。
等回去了,那话就变了。
也就,加了几个字而已——看我不打死你!
韩星辰跑着跑着,就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看清楚来人,她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嗷呜一声就往来人身上扑。
一张小脸哭的跟小花猫一样,细细的胳膊跟不要命一样箍着那人的脖子,一滴眼泪水没有,就造成了惨案现场了:“爸爸,救命,妈妈要打我,拿棍子打我。”
说完怕人不信,往后指了一下,范晓娟这才看见自己手里还拎着擀面棍了。
她赶紧把棍子收起来,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
数九寒天,男人也不怕冷,外头是一身运动套装,里面也只加了一件羊毛衫,一伸手闺女就离了地扎进他怀里,哈着热气任由小姑娘冰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脖子里面。
小姑娘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求饶声,夹杂着男人爽朗的笑声。
这是年轻时候的丈夫。
腰板笔直,手腕有力,年轻时候能同时抱起她跟女儿。
韩江从小打乒乓球,在省队打了半年被要到国家二队,后来又转一队,打过全运会,还打过世锦赛,退役以后分配到什刹海体校当教练,这会儿刚从国外交流了两年回来。
这年月国外回来的人很受欢迎,很快就有国企把他请过去,兼职教单位里面的人打球。
每月能多六十块钱。
每天早上很早就要起来去教人打球,到上班前回来囫囵吃个早饭就走。
此时的韩江才三十出头,意气风发,也没有啤酒肚,没有小光头,因为长期运动身材保持的很匀称,乍一看见丈夫年轻时候的样子,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男人长着狗鼻子,还会拐弯,却是闻到厨房里面的香味儿了。
各家各户的味道串在一起,但肉的味道在空气里格外明显。
他抱着女儿大跨步往厨房走:“咱们去看妈妈做什么好吃的咯。”
留下呆若木鸡的范晓娟本人。
父女两个推开厨房的门,看见案板上放着切出来丝丝匀称的手擀面,又看到灶上煮着香味四溢的骨头汤,汤底咕咚出奶白色,正散发出来诱人的香味。
韩星辰夸张的吸了吸鼻子:“是肉,是肉啊。”
韩江也直勾勾的盯着那锅汤,大清早的炖肉汤,不像是妻子的手笔啊。
也不怪韩江大惊小怪,范晓娟就是省,从头省到脚,一年到头也不舍得搞一顿骨头汤给孩子喝喝,到后来生活改善不愁吃喝的时候,全家人也没那个肠胃吃了。
“娟儿,这厨房里是谁用过了?”韩江走近,用勺子在里面搅啊搅。
“还有谁,我呗。”
“你还会擀面?”
“这有啥难的,我跟人学学就会。”
韩江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骨头是碎骨头没什么肉,可耐不住骨髓多啊,熬出来了精华,再过滤掉渣渣,这锅汤都能迷住几十年后的父女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