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丞问:“你这是要送给岳母?”
“不是,送你的。”
“送我?”
“步摇和笔差不多长,以后你若是想转笔,便转这个罢。我不想再半夜三更被吵醒还要去换衣服。”
陆晚丞笑着接过步摇,还真拿在手上转了转,调侃:“林大夫再如何温柔,仇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几人走走逛逛到了锦绣轩。店掌柜得知他们是南安侯府的少爷和少君,二话不说就命人带他们去雅间上座。
锦绣轩共有两层,最好的位置莫过于二楼靠窗处。向外可观河川之景,对内正对着戏台。戏台上,三两个伶人正抚琴奏乐。琴声泠然,松沉旷远,抚琴的女子亦是清雅灵秀,丰姿绰约。
欢瞳听得起劲,看姑娘看得更起劲。他问林清羽:“少爷,你觉得穿蓝衣服的姑娘,和那个穿粉衣服的,哪个更好看?”
陆晚丞以为林清羽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没想到林清羽却道:“都不错。”
陆晚丞:“……”
林清羽见陆晚丞表情有些复杂,问:“怎么。”
“没事。”陆晚丞幽幽道,“差点忘记你是喜欢女孩子的了。”
林清羽道:“这和好男好女有何关系。欣赏之心,人皆有之。”
陆晚丞一挑眉:“那我们靠近一点欣赏?”
“也好。”林清羽没什么兴趣,但陆晚丞想看,看看也无妨。他推着陆晚丞走出雅间,立于围栏之侧。
他这么一站,二楼的客人曲不听了,姑娘也不赏了,纷纷朝他看来。好在他们也知在二楼的客人非富即贵,不敢看得明目张胆。隔空坐在两人对面的是一位玄衣男子,林清羽对上他的视线,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陆晚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那是谁?”
“太子。”
陆晚丞懒懒散散的眸子蓦地睁开。
太子名萧琤,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圣上和南安侯一样,子嗣缘薄,纵有后宫三千,平安长大的皇子也只有寥寥数人。好不容易盼到皇后怀孕产下幼子,怎料却生下一个痴儿。然皇子再如何少,都免不了储位之争。萧琤和他母妃多年谋划,最终成为最大的赢家,于三年前入主东宫。
萧琤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林清羽,嘴角勾着,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就这么看着林清羽,端起酒杯抿了口酒,而后招来侍卫,嘱咐了些什么。
林清羽收回目光,道:“我们进去罢。”
陆晚丞道:“不急,我们就静静地看着他装。”
那侍卫捧着萧琤用过的酒杯,绕了半圈来到两人面前,道:“见过小侯爷,林少君。这杯酒,是太子殿下赠与少君的,望少君笑纳。”
林清羽瞥了酒杯一眼,只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笑纳就不必了,我不喝酒。”
侍卫神色一变,道:“林少君,恕我直言,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酒?”
“自然是太子的酒。”陆晚丞哂道,“难不成还是天神的酒?”
侍卫脸色愈发难看:“小侯爷和少君当真要拒绝殿下的一片好意?”
陆晚丞笑了声,那笑声令人通体生寒:“你回去告诉太子,就说——静淳郡主嫁去北境,已有三年了罢。”
静淳郡主?
林清羽记得这个名字。静淳郡主本是尚仪局的一名女使,因容颜姣好,明眸善睐,三年前被远道而来的北境王看中。北境王对静淳一见倾心,当即向天子求娶之。
北境乃边疆部落,多年来和我朝大小纷争不断。为了边境稳定,圣上亲自赐婚,并封静淳为郡主,将其许配给北境王,甚至让太子主持二人的大婚典礼,以示诚意。
——陆晚丞为何要在太子面前提及此人?
侍卫只好回去带话。萧琤闻言,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陆晚丞的脸,他想从中看出点端倪。可无论他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个嘴角带笑,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
几人回到雅间,欢瞳极是不安道:“小侯爷,少爷,那可是太子啊……未来的皇上,我们这么得罪他,以后会不会被他砍头啊?”
陆晚丞故意吓他:“很有可能。不过那个时候我早入土了,砍头也砍不到我身上。”
欢瞳快被吓哭了:“小侯爷……”
林清羽忽然道:“确实。所以这件事,你不用操心。”
陆晚丞静默片刻,懒洋洋道:“行啊,听林大夫的。”
经此一事,两人再没了游玩的心思,草草地用了晚膳,带着份浑羊殁忽回到府中。在外待了半日,陆晚丞早已体力不支,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休息。
时辰尚早,林清羽没什么睡意,就去了书房。他最近对香料有不小的兴趣,一直在尝试还原那日在凤仪宫闻到的熏香。
不知何时,外头又开始下起了雨。夜雨茫茫之中,林清羽忽然瞧见窗外有一道人影。
林清羽推开窗,只见陆晚丞披着披风,扶着窗柩,长发散落,呼吸急促,仿佛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卧房一路走到这里。
林清羽愕然:“你怎么……下人呢?”
陆晚丞答非所问:“我做不到。”
“什么?”
“其他的事我可以不管,我也懒得管。但这件事,我做不到不操心。”陆晚丞看着他,沉声道,“你生来应为高山,即便你恶事做尽,我也绝不能让你沦为草芥。”
林清羽睁大眼睛。
寒气侵体,陆晚丞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再也站不住似的,靠着墙壁缓缓滑落。林清羽快步走出书房,用身体为他挡住风雨:“别说了,先回房。”
陆晚丞抓住他的双臂,低声喃喃:“所以这道题,我一定要找到一劳永逸的最佳解法。”
林清羽沉默不语,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晚丞,仿若被无法挣脱的枷锁缠身,和那日在廊下悠然自得,吹着口哨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一直嫌陆晚丞太懒,心太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现在,他反而希望陆晚丞能和过去一样,没心没肺地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陆晚丞的手倏地收紧,打破沉默:“清羽。”
林清羽道:“我在。”
“我想,”陆晚丞眸光暗暗,凌厉而深沉,可他终究是个病人,面色苍白,嘴里含着血腥气,双唇染血般殷红,“……要萧琤的命。”
林清羽胸口微微发着热。他反手握住陆晚丞微颤的手腕,温声道:“嗯,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