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霓并没有在床上看到星星, 但她也不想专门开窗去看。
不知为什么,解扣子总是比系扣子更快。原本笨拙的手指一旦去解扣子马上变得灵巧起来。
没一会儿,她手腕上的表带都除了, 那是她身上最后的饰物。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费霓嗯了一声,她以为是昨天那样的要求。
她伸手要去关灯, 方穆扬握住了她的手指,“我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不知是怕费霓不明白还是怎样, 方穆扬又把刚才的意思表达了一遍:“让我仔细看看你。”他说的很直接, 因为直接反而没有一点那方面的成分。
费霓去扯被子,“那些画你还没看够么?”
“什么画?”
“箱子里的那本画册。”多的是不着寸缕的人。
费霓误会他了, 那本画册是他上小学的时候爬到家里书房顶柜翻出来的, 翻了几页自以为拿到了自己父亲的把柄, 当面威胁他爸,要求他爸马上给他买一双球刀鞋,否则他将在家庭会议上揭穿他道貌岸然的本质……老头子听了逆子的威胁,顷刻丧失了风度, 当面就骂,孽障, 亏你还学画画,画人体是绘画的基础, 不懂人体你画个屁的肖像画。说罢就要打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账,方穆扬逃得快,免此一打。画册自此也变成他的了,理由是既然画人体是绘画的基础, 他也要学学。
他当时并没有学, 画册藏在床底上吃了很长时间的灰。他是下乡之后, 才意识到打好基础的重要性的。只是那时候画册已经在费霓那儿了。
方穆扬把这件事玩笑似的讲给费霓听。
没想到费霓的重点完全偏了:“你爸经常打你?”
“也没有经常。”大部分时间都是想打而打不着。即使小时候被打对方穆扬是家常便饭, 但他也知道打孩子并不是件普遍的事情,不去看其他家,他自己的哥哥姐姐就从来没挨过一次打。这倒不是因为偏心,像他兄姐那样的好孩子,他爸还要去打人家,简直是没有人性。
费霓把偷画册的事和方穆扬以前跟她借钱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你爸不会因为这个才把你送去住校的吧。”
“好像是吧。你这么早就关注我了?”
“谁关注你了?”费霓想,这么久了,他大概把跟她借钱的事情给忘了。
方穆扬去扯费霓的被角,“你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我不知道是这个。”
“那你以为是什么?”
“你还是去看画吧。”
方穆扬拒绝了费霓的提议:“相比艺术,我更喜欢活生生的人。”
一语双关。
他又说:“就算画上的复制品全都变成真迹,堆满整个房间,也不如现在,你在我旁边。要是哪天我快死了……”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真话都听不得吗?那我说假话?”
“真的假的我都不想听。”
“我就看看,什么都不做。”方穆扬去扯费霓的被角,这次她没抗拒。
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着。
没有任何肢体的触摸,只有眼神在流动。这眼神是单方面的。
费霓并没去看方穆扬,灯光太强烈了,她不由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方穆扬是以一种怎样的眼神看自己,是以画画的人对他的模特,还是丈夫对妻子,抑或……
因着这种猜想,她感觉皮肤下的神经又在跳动,一下,两下……她想象现在的自己在方穆扬眼里是什么样子,但她只想了个开头,并没再继续想下去,光是想便足够让她难为情了。她闭着眼睛,仍感觉他的目光烤在她身上。
暖气并不够暖,有的怕冷的人家还特意在屋里又生了一个炉子。费霓此时不知道自己是热还是冷。
“可以了吧。”她又去扯被角。她那又细又长的胳膊原本交叉着,遮在最不想让他看到的地方,她扯被角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一点儿,但她没发现,一心要把自己都盖上。方穆扬的眼睛定在费霓的鼻尖上,连呼吸都透着那么紧张。她的脸原先离他不到十公分,现在已经快差二十公分了。
方穆扬握住她的手,“再等一会儿。”
“我有点儿冷,想盖被子了。”她不想在这种强烈的灯光下被他审视,这忙帮的时间已经够长。
“你太紧绷了,其实你没必要这样,我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看看。”
他这么一说,她反倒绷得更紧了。
“那我把灯关上?”
费霓说好,她巴不得如此,答应的时候她仍闭着眼睛。
“睁开眼睛看看。”
灯仍开着,只不过换了台灯,光线一下子没有那么强烈,之前的羞耻感变成了另外一种感觉。
“我想看看不同光线下的你。”方穆扬摁住被角,“就一会儿。”
方穆扬给费霓讲两种灯光下她的不同。
他遵守了他的承诺,只是看看,什么都不做。费霓两颊都是红的,像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气,雾蒙蒙的,鼻子被脸颊两片红夹着,她的鼻子和她的脸一样,都是小一号的,此时正在急促又紧张地呼吸。
方穆扬促狭地去按费霓的鼻子,她毫无防备地张开了嘴,两个人便很自然地亲吻了,这次费霓一点儿都不扭捏,好像已经等这一刻已经好久了。只是她一时有点儿紧张,上下排的牙齿粘在一起,磕了方穆扬的嘴唇好几下,回亲的时候因为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嘴唇又给磕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睁开眼睛。即使眼睛蒙上了层雾,也黑是黑,白是白,清明得很,她用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把自己的鼻尖对准方穆扬的鼻尖,嘴巴对准嘴巴,对准了,又把眼睛闭上了。
闭上的同时,费霓轻轻吐出一个温暖的舌!尖,他们的牙膏是柠檬味的,方穆扬买的,刷牙的时候两人用的是一只牙膏。此时他们彼此分享着嘴里的柠檬味儿,费霓伸出她的细长的胳膊去搂方穆扬的脖子,因为不熟练,所以手指有点儿抖。
方穆扬用被子将费霓裹住,手掌去寻她的骨头,他说他要把她的所有骨头都摸到,他要比任何一个人都更熟悉她。他摸得很用力,好像要透过皮肉在她的骨头上留下印记。
费霓紧张地利用他说话的间隙换着气,也就忘了戳破他,不是所有骨头都能摸到的。
费霓很主动地亲着他,因为这样她就不用回答他摸的是她的哪块骨头了。
他俩生平第一次和另一个人这样要好,恨不能融成一个人。这么要好了,还觉得不够,还想要更近一点。
在触到某一处的时候,费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和整张脸的神态是完全是冲突的,如果把她此时的脸如实地复刻在画上,便能发现不和谐之处。
费霓的眼神里写着拒绝,但连她鼻子上的汗珠都在反对这种拒绝。
方穆扬发现了这种不和谐,他说:“这次不用担心。”
费霓没问那个纸袋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只是说:“这个可以么?”
“你试试。”
费霓颤抖着双手去试,方穆扬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睫毛也是可以发抖的,她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手上的动作和她为人一样认真,可手指却比平常笨了十倍。因为手上的动作不得法,又着急,鼻子上浸了一层汗,她微张着嘴巴,紧张地呼吸着,方穆扬在等待中把她的皮肤都给揉疼了,费霓忍着疼低头继续,她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