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漪忍着不快说道:“咖啡豆还是要用磨豆机磨, 你要是喜欢喝的话,改天我给你带个磨豆机过来。”
苏瑜在一旁冷眼看这一切,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凌漪一定要带自己来,又为什么带了摩卡壶咖啡豆却不带磨豆机。这次带她来是为了把私心包装成公务, 而下一次送磨豆机, 就给了她名正言顺地和方穆扬来往的理由, 咖啡豆不可能用不完,自然还要送下去, 不能中断。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方穆扬不买她的帐,竟请她用擀面杖磨咖啡。
方穆扬问费霓:“你喜欢喝咖啡吗?”
费霓摇头。
方穆扬笑着对费霓说:“你要是不喝, 我也懒得做。”他转而对凌漪说, “磨豆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给了我们也是放着吃土。”
凌漪来时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方穆扬这番话,好像她的咖啡是给费霓带来的,费霓一旦不感兴趣,她的咖啡就显得多余。
凌漪一时语塞,苏瑜突然想起费霓是制帽厂的, 报上的一行小字写着田雪英退休前的单位也是制帽厂。这时报纸刊稿时很谨慎, 要核实投稿人的信息, 有时会特意注明来稿人的工作单位。
她很不合时宜地问费霓:“这个田雪英也是你们制帽厂的, 你认识么?”
方穆扬拿过报纸,细细打量了一番,指着报纸上那行小字, 对着费霓诧异道:“咱妈不就叫田雪英吗?她以前就在制帽厂工作。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同名同姓, 没想到竟是本人。”
费霓白了方穆扬一眼, 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家人写文章吹捧他,难道是什么值得拿出炫耀的事情,还生怕别人不知道。
苏瑜对着费霓笑道:“请你转告田伯母,我很喜欢她的这篇文章,日后如果有机会希望能登门拜访。”这篇虽然写的是连环画的观后感,但连环画是根据她的文章改编的。她这篇文章,之前虽得了一些赞誉,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却没有被人注意到,因此虽有不少人夸她,但因为没有夸到实处,这夸也显得隔靴搔痒,并不能让她如何高兴。但这篇文章却把那些旁人不太关注的地方点到了,她读了深有遇到知己之感。原来费霓说“还可以”不是不识货,而是在替自家人谦虚。
费霓没答话,方穆扬笑着说:“一定帮你转告。”
凌漪此时方知道她夸的人真正是谁,想到刚才自己还当着费霓的面在那儿分析田雪英文章的好处,脸就一阵阵地发烧,费霓在心里不知道怎样嘲笑自己。
本来说先要告辞的是苏瑜,现在她正在和费霓聊天,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凌漪忍不住对苏瑜说:“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凌漪这么说,苏瑜便对费霓说以后有机会再聊。
见凌漪要走,方穆让她把咖啡豆也捎上,“费霓不喝咖啡,我也懒得做,留我们这儿也是浪费。”
方穆扬不管凌漪的脸色变化之丰富,继续说道:“不过你这摩卡壶来得可是时候,费霓平时爱喝茶,我还没试过用摩卡壶给她煮,今天正好试试。我替费霓谢谢你了。”
凌漪僵硬地说不客气。
费霓却说:“这壶煮茶太浪费了,既然你不想喝咖啡,还是让人家都带回去吧。”她不觉得这壶适合煮茶,就算适合,她也不打算用。
现在费霓已经基本确定方穆扬不会喜欢凌漪,把大学名额让给她很可能是出于同情。她大致能猜出凌漪在乡下过得是什么生活,这样的人受够了被人捧着,根本经不起任何打击,她父亲恢复待遇后她有多骄傲,下乡时就有多挫败,别人的痛苦到了她这里,有一分她便会感知到十分,要是方穆扬不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她,她能活到她父亲恢复待遇这天都是个未知的事情。
费霓并不赞成方穆扬把名额让给凌漪,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能逼着方穆扬后悔。只是一看到摩卡壶,费霓就会想起凌漪那副一朝得志的高傲样,丧失了喝茶的心情。
费霓这样表态,方穆扬只好笑着对凌漪说:“那只能麻烦你再带回去了,我们实在是不需要。你还是把东西送给需要的人。”
一语双关,凌漪此时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隔壁徐科长见两个姑娘从费霓房里出来,其中一个格外漂亮,长得不输费霓,不由多看了几眼,凌漪打小知道自己好看,早就习惯了陌生人的特别瞩目,但今天她的坏心情让她对注视格外敏感,好像别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她把徐科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那目光有轻蔑,有不耐烦,最终她一个字都没说,只嗤笑了一声,留给徐科长一个不屑的背影。她没说话,徐科长就明白了她眼里的意思:就你这样的人,还配看我?赶快去照照镜子!在徐科长看来,那背影都写着对他的看不起。
徐科长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知之明,但他一直觉得长相是对男人最不重要的东西,男人长得太漂亮了,就显得轻贱,搁旧社会就是做戏子的料,新社会这些戏子成了表演工作者,但长得漂亮对演员之外的人也是累赘。一个男的长得太好,工作能力肯定一般,比如隔壁的小白脸子,只能靠费霓才能分到房。
凌漪的眼神就像一根针,顷刻间就把徐科长鼓胀的自信心给戳破了。但这自尊心又膨胀起来,想必那人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会这样看自己。
徐科长回去后貌似无意地跟汪晓曼说:“费霓家来客人了?”
“说是出版社的,给小方送读者来信,没想到这小方还会画连环画,当着服务员,还挣着稿费。”汪晓曼羡慕之余又用邻居敲打自己的丈夫,“人家小方这么能干,也自己洗衣服洗床单,饭都不让费霓做。”意思很明显,你挣得可能还没隔壁多,怎么好意思让我给你洗衣服做饭。
徐科长的自信心就像鼓胀的气球,马上又被妻子的话给扎破了。他不由得恼羞成怒:“你天天小方这个,小方那个,你嫁给他去啊!你天天拿我和别人比,说我这个不行那个不够。你怎么不说你不如人家年轻好看呢?当初我可没求着你嫁给我。”
汪晓曼听了,脾气上来,“你长成这样,也好意思嫌我不够好看,快照照镜子吧。你以为费霓会看得上你?”
徐科长还想再吵,但因为最近深深领教了墙是如何不隔音,不想让隔壁看了笑话,只得把这口恶气咽下去,沉默着不说话。
把客人送走,方穆扬又剥了一个橘子,自己先吃了一瓣,又拿了一瓣把白丝送进自己嘴里,把光溜溜的橘子瓣递给费霓。
“下礼拜去咱妈家,跟她老人家说,有人很喜欢她的文章,要亲自拜访她。“
费霓把橘子瓣塞进方穆扬的嘴,说:“直接说不知道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告诉人家文章是自家人写的?这不人家都知道咱们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么?”
方穆扬笑:“卖瓜不吆喝怎么卖得出去?内举不避亲,这有什么的?你问问咱妈什么时候有空见人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