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可以站着不动。”
云清仪当真就站着不动, 而后静静凝望着她。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所以这才是姜小楼不愿意来见他的原因之一。
“来打一场。”
她平静地邀约道,同时也能够笃定云清仪不会拒绝。
但这也并非是他想要的。
可是,他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一声剑鸣响起, 钧弦峰的大阵也同时无声无息地开启,姜小楼并不在意,然而这一战也诚然不足为外人所见。
风乍起, 卷入满地的枯叶。
姜小楼握住了大锤。
剑光将她环绕,然而视之不见, 触不可及,就像是清泠的琴音一般。
世人皆知剑尊佩剑为承影, 而云七曾经依附的那一柄剑名曰宵练,是他年少时的佩剑。
剑修倒也没有什么从一而终的说法,但是对于大多数剑修而言,择了一剑就是一生的事情,不过云清仪并不一样。
宵练归于云七,承影则是剑尊的,而他的剑, 其实接触过的人并不多。
剑道有三境,一曰含光, 二曰承影,三曰宵练。
含光,是一把不可见的剑。
姜小楼轻轻闭目。
一瞬间之中钧弦峰变得很冷, 凄切的凉意仿佛也同时裹挟着风雪一般。
而雪即如光。
没有人知道凌霄峰主其实一直和剑尊保持着在剑道之上的友好关系, 尽管在剑宗之中凌霄峰却很少明显表现出来倾向于钧弦峰的态度。
因为剑是剑,人是人。
风雪飘落, 同时带着光影, 而雪中有琴音。
在任何剑宗习剑的弟子入门的时候都会被师长教授过一件事情, 那就是剑意诚一,光、雪、琴,将这三样交融到一起未必能有一个正向的结果。
但在云清仪这里显然并非如此。
这道剑意很复杂,但是在每一侧之间都维持着绝妙的平衡。
所以也很美。
但姜小楼既无法欣赏这道剑意的美,也不会为此驻足。
大锤平平地击出,挟着灭神锤意,在半空之中和那不可见的含光交接!
风雪就这样侵袭。
大锤是非常坚硬的,甚至九州之上都没有任何可以越过大锤的东西存在。
但有些时候,对战并不是在比拼灵器的硬度。
含光正面扛下了这一击,甚至还有一些余裕,而那满携的锤意却仿佛没有任何落点一般。
在下一剑到来之前,姜小楼倒退数步,在空中返身。
这在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之中。
因为剑尊很强,云清仪也很强,他本来就是这个修真界最强大的敌人。
所以在姜小楼初入剑宗的时候,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目标远之又远,而剑尊甚至可以成为她心上的阴影。
但现在这个阴影显然已经变了一个形态。
如果论起修为,论起底蕴,姜小楼是不可能和云清仪相比的,他们之间相隔的根本也就是时光。
而要弥补这中间的光阴,却也同样很艰难,因为云清仪本来也就是一个和姜小楼差不多的天才。
他和林静楚文茵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一代人。
但是姜小楼既然能够站到这些人当中,当然就也不会畏惧什么。
大锤再一次重重击落,其中依然是姜小楼的锤意。
那本来就是无所畏惧的一锤。
如果有观战者,那么也同样能够发现姜小楼仿佛在和空荡荡的空气一战一样,因为含光根本就非人世之剑,但是大锤却从未脱离人间!
以实对虚,分明是对姜小楼非常不利的,姜小楼却仿佛如并未察觉一般,而锤意愈浓烈之时,竟是要直接紧跟着侵入含光剑的领域!
灭神锤意从来都不是浅淡的,这当中不仅有姜小楼自身的意念作底,不论是夏无道的剑意也好,还是姜小楼习得的刀意也好,本来就只是为了攻击而生!
但含光却依然缥缈难以捉摸。
剑如其人,而含光不含情。
倘若这是一幅画卷,那么姜小楼在一侧泼墨,然而云清仪却从来都只是留白。
孰轻孰重,却并不能从这幅画面之中看出来。
姜小楼依然闭目。
含光不可见,她也并不需要用双眼来捕捉什么。
但大锤却仿佛也能够生出一双眼睛来感知一般,而姜小楼同时也在寻觅着。
以实破虚妄,这样的传闻并非没有,但是非常难,整个修真界之中也没有几场这样的战斗传说流传出来。
而姜小楼也并不需要学习或是领悟这一点。
她的师父很多,但真正手把手教她的师父却没有一个,所以大多数时间之中姜小楼都习惯于在战斗之中积累着经验,同时自行明悟。
她不要以实破虚,而是要以实入虚!
倏忽之间,大锤也仿佛要同时化作一道光影来。
姜小楼的锤法从来都很强悍,而且依仗着大锤之尖利从来不败,所以也会让人忽视了她同样也是意中的强者,在她刚入门的时候,就可以明悟林殊教给她的无名剑意。
而锤意化虚,同样如是。
大锤直入虚妄之中,含光剑却仿佛早就等待在那里一般,二者相接之时,一道不可见的涟漪弥散开来,甚至整个剑宗都仿佛有所觉!
最先察觉到的当然还是剑宗掌门,而掌门叹了一口气之后,出手为钧弦峰又加了一层遮掩。
但是他却不能够阻拦那些赶来这附近的剑宗峰主们,尽管他们所有人都很有分寸地并不敢横插进那一场战斗之中。
但只在边缘也已经足够了,因为闻道未必要亲眼所见。即使只是弥散开来的涟漪,也能够让这些峰主收获不少。
姜小楼并不知晓,即使知道了也没有心思去收一些学费什么的。
那一道涟漪因为她而散开,但是她却觉得如同在泥沼之中。
处处都是含光剑,而灭神锤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即使云清仪敌意不深,而且实非奔着姜小楼的性命而来,但在含光的剑影之中,姜小楼却不得不一退!
退了一步,带来的后果却是接连的。
这是在战斗之中,云清仪不会给她任何的喘息时机,含光剑影成霜雪,就要将姜小楼包裹起来。
事实上,姜小楼可以选择试一试自己的铸身术水平究竟如何,可否从中脱出。
如果她拼着以伤换伤的想法,那么要抽身还是很容易的。
但姜小楼不会这么做,因为从一开始他们也有无言的默契,云清仪只用剑意,而姜小楼也只会用大锤。
所以从这一轮来看,她是已然败了,没有任何再度得胜的机会。
但是姜小楼依然未退。
就在含光剑要将她围住的时候,大锤却再一次迎上了风雪。
而且不曾停留。
不论这风雪有多大,而霜华随风,紧紧纠缠不放。
但大锤却一刻都不曾停留。
就像时光从不回头一样。
这一锤不再是那无所畏惧的悍然,而是无比的坚定,让霜华也无法将它留住。
时光之河的那一分小小的眷顾终于得以体现出来,姜小楼也骤然睁开了眼睛。
云清仪不避不退。
含光纠缠着,风霜不曾停歇,但在风霜之后,迎向大锤的却是一阵清浅的风。
姜小楼向前,大锤已经要落到云清仪身上,然而那一阵风也向着她袭来。
……
“怎么停了?”
凌霄峰主本还在尝试着明悟那暗中涟漪之中的剑意,但他还在一心体会着,而且那剑意似有变化,却忽而消失不见,让他十分之意犹未尽。
“难道是胜负已分?但这也并不像啊……”
凌霄峰主有些纳闷,而且十分之郁闷。
对于他这样的剑痴来说,只是这样感悟着那一场战斗之中逸散的剑意,也足够令他收获颇多,非常满足了。
但是感知到一般就戛然而止,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他做不到,那么他现在可能会想揪着云清仪的衣领要一个解释。
韶羽峰主道,“这也本不是为了我等才显露出来的。”
“我知道。”
凌霄峰主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也不妨碍他此时无比的郁闷心情。
掌门看在眼里,还未出言。
韶羽峰主却道,“我先回峰去了。”
凌霄峰主问道:“你不再等等?”
“不必。”韶羽峰主道,“尊者既然如此,那就是不愿再被我们所知的意思。”
她没有明着劝凌霄峰主别等了,但是话中的意思也是如此。
凌霄峰主欲言又止,但还是有一些不甘心的样子。
掌门却道,“的确如此。”
韶羽峰主行了一礼,不经意间和剑宗掌门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凌霄峰主不解,然而没有人为他解释,而其余的峰主也纷纷离去,只有他依然留到了最后。
“掌门……”
剑宗掌门只当自己没听见。
剑宗上下虽然痴迷剑道者不少,但是痴迷到凌霄峰主这个程度的也并不多见。
其余的峰主至少还会察言观色,明知道隔绝得如此明显一看就是剑尊自己的手笔,就很识趣地离开了,也只有这个愣头青想不明白。
而韶羽峰主第一个离去,倒也未必是因为这个原因。
韶羽峰对于剑意的敏锐程度是要比剑宗别的剑峰还要更高的,这本来就是韶羽峰的特性。
所以韶羽峰主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
而她察觉到的事情无法言道出来,也不能跟凌霄峰主这种脑子里除了剑就是水的家伙解释,所以韶羽峰主才走得最早。
而剑宗掌门也想走,但他不能离去罢了。
凌霄峰主还想纠缠,掌门面上老神再在,心中却很是无语。
掌门当然知道凌霄峰主是为了剑意才会纠缠在此,但是,此剑意钧弦峰虽不愿为人所见,可也未必是藏着掖着不想让人学到——人家二人之间藏情传意,难道还要让你知道不成?
……
大锤停住了,那一阵风也轻轻停顿。
前者是姜小楼及时收手,后者却并非如此,而是一直都很温柔。
那阵风和霜雪完全不一样,即使是雪落入其中也要化作一丝雨滴。
沾衣欲湿杏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