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柿香(二)(2 / 2)

乐无涯虚张声势地:“唉唉唉,救命啊!”

忽然间,一个女声传入打闹的三兄弟耳中:“怀瑾、握瑜,阿狸。”

被叫到小名的两个哥哥齐齐转身,带着乐无涯一齐行礼:“母亲。”

乐无涯叫得最甜:“娘亲!”

他弯着一双笑眼,带着一身顽劣又调皮的小少爷气。

从她身后,传来乐千嶂洗漱的声音。

叶氏夫人叶听南移动脚步,走到乐无涯面前,声音清冷婉转:“惹你爹爹生气了?”

乐无涯低下头,在她面前自然柔软乖巧起来:“是。”

“你如此顽皮。”一指轻轻戳在了他的额心,“平时在我面前倒会装乖使巧,偏在这时候惹你爹爹生气,一顿家法你是吃定了。”

内里洗脸的水流声停了下来,似是有人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乐珏最是实诚,轻松的表情一扫而空:“……啊?家法?不至于吧?”

“纵是他不罚,我是他嫡母,也是要罚的,不然孩子长歪了,我又如何对得起邬妹妹?”

乐无涯垂下头来,双手压在了膝盖上。

叶听南口中的“邬妹妹”,是他素未谋面的、真正的母亲。

乐珏脸色一变,小声道:“娘!”怎么平白叫阿狸想起这伤心事来!

乐珩不作声,只将手覆盖在乐无涯的手背上。

叶氏走得更近了些,问:“我说得可有错?”

乐无涯:“娘亲说得对。是阿狸让两位娘亲失望了。”

叶氏侧身向后一望,从窄袖中飞快摸出一对薄软的护膝,蹲下身来,塞给了乐无涯。

乐无涯也接得飞快。

娘儿俩视线一交,各自心领神会地一眨眼。

乐珏:“……”啊?

在乐珏愣神时,乐珩已经快速上手,帮乐无涯把护膝穿戴好。

“……罢了。”

乐千嶂已换下了身上的行军甲,挑开帘子,用软布擦着手,问:“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乐无涯:“知道。不学圣贤、不敬师傅,只顾着家中小事,玩物丧志,实在是没有出息,大错特错。”

做完一篇深刻检讨后,他昂起脸来,一脸纯净道:“可是阿狸想让爹爹高兴……”

乐千嶂:“……”

他看向天边夕阳,强行绷住脸。

乐珩适时开口:“父亲,阿狸书背得还是可以的。”

他冷着一张美人面,看向乐无涯:“阿狸,《孟子》,‘咸丘蒙’,背。”

有了大哥起头,乐无涯

张口就来:“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

他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洋洋洒洒地背下了一大篇书。

乐千嶂这下是无论如何也绷不住了。

他只能勉强道:“这是今日的课业么?”

乐无涯老实作答:“不是。”

乐千嶂:“仍去祠堂里跪着,把今日的书背熟了再起身。”

乐无涯欢喜起来:“谢谢爹爹!”

背书是最不要紧的,再加上有娘给的护膝垫着,他断是吃不了什么苦头的。

告别爹娘,乐珩、乐珏又带着他往祠堂去了。

乐珏仍然没能想通:“娘怎么一会儿严,一会儿宽的?”

乐珩不多话。

“娘向着我呗。”乐无涯开口解释,得意地摇头晃脑,“那话是说给爹听的,叫爹看在邬阿娘的面上饶了我呢。”

乐珏无语,看向乐珩:“还是扔井里吧。”

乐珩言简意赅:“走。”

乐无涯攥紧他俩的胳膊:“不成,我怎么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乐珏:“水猴子投胎啊你!”

乐珩严肃提醒二弟:“水猴子以讹传讹,断不可信。”

乐珏翻了个白眼。

说话间,三人已路过了花园的井。

乐无涯扭头:“诶,大哥,二哥,那井过去了。”

乐珏:“嘿,你还盼着被扔进去还是怎么着。”

乐无涯:“我是水猴子嘛,回去就跟回家一样。”

乐珩不想让乐珏教坏弟弟,耐心地强调道:“世上没有水猴子。”

乐珏:“怎么没有,我听于副将说,他在南亭县的河里游泳时见过,老大一只了。”

乐珩:“眼见为实,捉来我看。”

乐珏把乐无涯举起来:“这个不就是吗?阿狸,给大哥叫一个。”

乐无涯极配合地:“哇呜!!”

乐珩:“……就算是猴子,也不是这么叫的。”

乐珏嫌弃道:“大哥,你事儿真多。”

乐无涯记性从来很好。

他记得他们路上聊的每一句闲话。

他进了祠堂,从头到尾将那篇师傅交代要背的、佶屈聱牙的词赋看了一遍,就流畅地背了下来,内容至今都不曾忘。

包括两天后,乐珩真的从同窗家里借来了一只猴子,用一条五彩绳牵着,认真同乐无涯讲解的有关猴子的种种知识,他都记得。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日乐千嶂从宫里回来后,吩咐人把乐无涯摘下的大柿子切开来。一家人在小花园和乐融融地围坐,分吃掉了那颗柿子。

柿子清甜如蜜的滋味,即使在乐无涯醒来后,也从遥远的过去传递而来,浸润了他的舌尖。

在大亮的天光中,乐无涯翻身而起,出神良久后,才起身洗漱,准备给两个学生回信。

他下笔如神,迅速写了一封言辞工整的致谢信,寄向了七皇子项知是在上京的府邸,谢他的柿饼。

可在要给六皇子写回信的时候,他提笔良久,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多谢”、“知道了”,等同于不打自招。

故作疑态地询问他为何要将这些乐家人的事儿说与自己听,又未免太过惺惺作态。

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乐无涯一个赌气,把笔撂了。

这小六太会难为人了。

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