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在父亲面前漂漂亮亮的。
随父亲一同入帐的,是他的“于叔”,于副将。
于副将全名于才良,从乐无涯有记忆起,他就是父亲的副手。
于副将似乎是与乐千嶂讨论了一路了,入帐后,开口便问:“将军,您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乐千嶂道:“阿狸小打小闹,玩玩而已。”
乐无涯刚刚躲回地道,正在考虑是先溜回去还是在这里等着,便模模糊糊听见这一句,顿时竖起了耳朵。
“让他上战场,本就是个错!”于副将激烈道,“趁他羽翼未丰,遣散天狼营,是最好的办法了!”
乐无涯稍稍顶开木板,露出上半张脸来。
“‘错’?”乐千嶂望着他,说了一句叫乐无涯莫名其妙的话,“……你也知道是错。”
于副将低头不语。
乐无涯屏息凝神,等了半晌,却没能等到乐千嶂的回复。
良久的沉默之后,乐千嶂长叹一声,对于副将摆了摆手。
于副将拱手,默默退出营帐。
乐无涯也悄悄潜回了自己的营帐,把身上的土简单收拾收拾后,叫新入营的小士兵姜鹤送了几桶热水入内,便趴在澡桶边沿,边泡澡边发呆。
姜鹤又提了一桶水进来:“小将军,水热吗?”
乐无涯眼睛一亮,冲他招招手:“哎,九皋,你跟于副将熟吗?”
姜鹤先思考了一番“于副将是谁”这个问题,随即诚实地摇摇头。
() 乐无涯把半张脸埋在水中,吐了几个泡泡后,突发奇想:“帮我打探打探,他有姐妹没有?”
很明显,于副将不想让自己上战场,为此不惜向父亲献策,要解散自己的天狼营。
难道自己的母亲,是于副将的姊妹?他是自己的舅舅?
不然他这么关心自己干嘛?
但刚把姜鹤打发走,乐无涯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那于副将生得浓眉大眼,方脸阔腮,全然不似景族人。
自己则是卷发异瞳,一看就是景族的孩子。
人都说外甥像舅,自己和他半分相似都没有,这样的推测,纯然是异想天开了。
关于自己与于副将的关系,乐无涯只是胡思乱想一下便罢。
最要紧的是,他要保住他的天狼营。
乐无涯知道,他若是去考科举,一样有前程可图。
可一旦成了文官,天高路远,又有礼教规训,便不好和小凤凰在一起了。
因此,他只能做武将,还要争气到让父亲对自己无话可说。
唯有这样,他们才有将来可言。
谁想,数日之后,姜鹤找自己复命来了。
他一本正经地站在自己面前,回报道:“于副将没有亲生的姊妹,是家中次子。长子叫于正德,在京中詹士府办差。”
乐无涯耳朵一动:“詹士府?”
那可是个辅助东宫的要紧位置啊。
他于家就这样争气?两个儿L子,一文一武,各有所成?
下一刻,姜鹤便给出了他调查的结果:“于副将也是当今皇上的奶兄弟。”
……哦,那就不奇怪了。
当今皇上……
十几年前,自己刚出生时,皇上应该还是太子呢。
乐无涯当然懒得肖想自己是不是皇族血脉。
皇上将自己的奶兄弟送到军营效力,大概是为着探知父亲的一举一动。
乐无涯最疑心的,就是于副将说的那个“错”字。
到底什么是“错”?
想来想去,乐无涯认为,是皇上不满意乐家让一个血统不纯的庶子从军,做未来的昭毅将军。
一来,怕有人不服,二来,担心嫡庶倒置,乐家内部生乱。
乐家,乐无涯是从不担心的。
两个哥哥宠爱他、信任他、爱重他,都是真心实意的;两个哥哥力有不及,也不愿成为武将,也是板上钉钉的。
那么,想要改正这个“错”,自己便更要立功,使众人信服了。
打定了主意后,乐无涯笑盈盈地看向姜鹤:“这么要紧的事儿L,你从哪里打听到的?”
姜鹤老实巴交道:“我跟军士们说,我想娶亲。”
乐无涯:“……啊?”
“我告诉他们,我喜欢年龄大的,还不想努力,只想入赘攀高枝,所以向军士们打听军中几位要紧人物有无姊妹。”姜鹤面不改色道,“他
们边笑话我,边同我说了许多事情。就是如此。”
乐无涯一愣之下,笑得直拍姜鹤脑袋:“你啊,你啊。”
这牺牲也忒大了!
姜鹤眨眨眼睛,不知乐无涯为何发笑,却被他拍得有些开心,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将军,我的差办得还成么?”
“成。可太成了。”乐无涯同他勾肩搭背,“走,上校场,教你两招去!”
姜鹤眼睛亮亮,快乐地跟在乐无涯身后,一起向校场而去。
乐无涯胸中既有计议,第二日便向父亲提出,要带天狼营外出侦察。
乐千嶂仔细看了乐无涯递交上来的战策,冷静道:“既是侦察,轻装简行即可,为何要携带如此多的补给和武器?”
乐无涯与他恳切密谈了许久。
谁也不知道父子二人聊了些什么。
在一个月后,裴鸣岐才知晓乐无涯要去押送军粮的消息。
而且,他这趟差办得很急,马上就要离营了。
一听到消息,裴鸣岐急三火四地找到了整装待发的乐无涯,不由分说,将他直拖到了无人处:“什么押送军粮?我才不信!你要干嘛去?”
乐无涯笑嘻嘻的:“不跟你说。”
“你!……”裴鸣岐知道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勉强沉下了心来,“乌鸦,你得三思。”
乐无涯一点头:“嗯,三思了。军令状落的你的名。”
听到“军令状”三字,裴鸣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可事关军情,他确实无法刨根问底。
“我掐死你算了!”裴鸣岐又气又急,“后悔和你这疯子交好了!你就这么想立功?!”
“想。”乐无涯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疯了。”
不抓紧时间,他的天狼营就要没有了。
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家底,一点嫁妆,不能这么白白浪费了。
乐无涯抱住了他的肩膀,用力地蹭了蹭他的脖子,感受着他快速跳动的颈脉和火烫的皮肤,心里很安定。
他轻声道:“小凤凰,等我回来。”
……
闻人约来到南亭后,也查阅过边地战况,对铜马之战稍有耳闻。
不过那只是老县志上的一句话而已。
“铜马之战,乃用奇之战也。以百人之力,就卓越之功。”
见在场军士无一人应声,只剩烤羊师傅一个人在那里左顾右盼,孤清清的怪可怜,闻人约便接话道:“铜马之战,便是当初那场以少胜多的奇袭之战么?”
烤羊师傅本来颇觉寂寞,见有人肯接他的话,忙点头道:“对的,对的,就是乐无涯,那个大奸臣,他小时候可是个真英雄啊,带着几十个人扮作卖货的,跑到了景族地界去。就是这么个春日的大雪天,硬是把一个老厉害的景族首领捉回来了。首领叫那个……那个……”
“那个”了半晌,他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老头却又是个脾气倔的,非要想起来不可,憋得面颊都红了。
见他一脸窘迫,乐无涯轻轻吹去雪人脸上的雪屑,提醒他道:“……叫达木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