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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同宿舍的王新瑞他们几个都在利用空闲时间排练节目,她们排练的节目是《兵团的赤脚医生》,这是一个话剧,但是需要唱歌,需要对台词。
顾舜华看她们忙得挺有意思,也有些可惜,觉得自己也应该加入,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懒得折腾了,又想着那就明年吧。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连队说,要带着人去河边芦苇丛里打鸭子捡鸭蛋,这是要给中秋加餐,顾舜华一听自然高兴,赶紧踊跃参加了。
过去了才发现,领队的竟然是任竞年。
自从前天拿了他的胡麻油月饼,她还没怎么见过他,现在乍见到,倒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任竞年好像没这回事一样,看都没多看她一眼,组织着大家伙给大车套上马,之后上车,赶往黄河边。
顾舜华扶坐在车辕子上,就这么在马车的颠簸中,看着这塞外风光,
清朗的天空是蔚蓝的,远处是起伏连绵的阴山山脉,远远看着,仿佛依稀有着苍茫的草色,而黄河河滩上,大雁轻盈地掠过,身姿优美,带着诗一般的宁静。
看着这场景,人的心灵一下子宽广起来,曾经大杂院里小小的委屈,紧张艰苦的兵团生活,这一切仿佛烟消云散了。
甚至会觉得,自己恨不得化作一只雁,融入在这广袤无边的原野中。
大车到了黄河边,此时的黄河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秋日的芦苇被风吹着,飘飘荡荡,柔美静谧。
大家下了车,四散开来,分小组行动,分小组的时候,顾舜华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和任竞年一个小组。
任竞年没说什么,带着小组成员过去了芦苇丛中。
他开始给大家讲怎么打鸭子,怎么捡鸭蛋,怎么寻找,这么说着间,他已经寻到了一个野鸭窝,那是一大簇很粗的芦苇,芦苇下方紧贴着水面处就是野鸭窝。
顾舜华和另外两个组员惊喜不已,忙凑过去看,那野鸭窝里铺了雪白的芦苇,芦苇上安静地躺着五
颗大鸭蛋。
顾舜华拿起来一颗,挺大的鸭蛋,还有些热乎,泛着淡青色的光。
大家用笼布裹好了,小心地放进搪瓷缸子里。
任竞年让大家散开,继续寻找,顾舜华兴致挺大,吃饱喝足的她,撒了欢在芦苇里找,按照刚才任竞年教的,到处摸鸭蛋,也是她运气好,竟然让她找到一个窝,一口气摸了四个鸭蛋!
抱着那些鸭蛋,她忍不住贴着脸蹭蹭,这可是宝贝啊!
她再接再厉,想多找点,只可惜,后面只找到几个空鸭窝,根本没有蛋,这让她有些失落。
她看到前面有一片芦苇是躺倒的,便往那边走,想着那片芦苇这么躺着,没准底下能藏着什么鸭子窝呢,谁知道刚走两步,就听到一个声音低低地道:“别出声。”
顾舜华惊讶,这才看到,任竞年半蹲在芦苇丛边,单腿半跪,正瞄准准备射击。
顾舜华顺着他的枪口,看到了不远处的几只大雁。
她连忙噤声,心砰砰直跳。
来之前说会发枪,其实她除了站岗,根本没摸到枪,也不会打枪,主要是做生产了。
现在好了,她竟然亲眼看到他打枪射击。
她不敢动,就站在那里,屏住呼吸,等着。
那几只大雁正在躺倒的芦苇上休憩,而兵服是土黄色,洗得褪色,恰好融入了这大片的秋日芦苇中。
任竞年瞄准,推弹,上膛,之后眯起眼睛,缓慢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了,子弹的气流冲击而出,一只大雁随着子弹的力量被击倒,其它几只受惊起飞。
如果是早些年,顾舜华看到被打死的大雁可能还有点心疼怜惜,现在嘛,只想冲过去吃肉了!
她欢呼着过去,拎起了那只大雁:“太好了,太好了!打中了!”
任竞年看她欢快的样子,挑眉笑了。
他已经当兵三年了,如果说当年跟随副主任前往北京城时,脸上还带着青涩稚嫩,现在却已经足够成熟,太过艰苦环境下的磨砺,让他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有了超乎年龄的沉稳心智。
他笑着说:“别叫了,不然没大雁敢来了,等会咱们多打几只,这样明天中秋节联欢会,就能吃好吃的了。”
顾舜华猛点头:“好,我给你当跟班的,你打,我提雁。”
任竞年更加笑了。
不过后来,其实也没打到几只,他枪法准,但是大雁却精,被那么一惊,倒是跑了不少。
好在任竞年野外生活经验足够丰富,倒是又摸了不少蛋,鸟蛋鸭蛋鸡蛋,反正能给人类提供蛋白质的,能入口的,全都收入囊中。
他还拔了芦苇,找了芦苇根给顾舜华吃,那芦苇根放在口中吮,能砸出甜味来,把顾舜华高兴得要命:“这个和咱们甜菜的味儿不一样,不过也挺甜的!”
任竞年见此,便又找了一些,那些更甜,顾舜华全都抱着,打算带回去给几个女知青一起吃。
傍晚时候
,大家汇合,把成果汇聚在一起,也算是大丰收了,背囊里沉甸甸的,大家喜欢天喜地,小心地将这些蛋全都放在马车上,满怀期盼地唱着歌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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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中秋节,这一天可真是改善伙食了,最近这段连队想办法弄来的鸭蛋鸡蛋以及积攒的白面全都用上了,大家自己做了月饼,每个人可以分半块。
晚上的文艺节目也精彩,除了一些传统剧目,大多都是大家自编自导的,来自大城市的小青年将自己往日的见识发挥得淋漓尽致,赢得了下面一片喝彩声。
而在兵团南边的大空地上,也已经扯起来宽大的幕布,要放露天电影了。
兵团的生活是贫瘠苦涩的,放电影可以说是大家为数不多的娱乐,哪怕《英雄儿女》已经看了好几遍,大家依然能看得津津有味。
顾舜华便也和几个姑娘一起看电影了,可惜哪怕是天冷了,蚊子也不少,几个人只好手上不停,边拍蚊子边看。
这么看了一会,顾舜华想起雷永泉说到时候节目结束大家要合影,她便想回去,谁知道走半截,就见任竞年站在前面红瓦房旁。
朦胧的夜色中,他显然是在等着自己。
有些事情,从不挑明,静默无声,但可以心领神会,年轻男女不需要什么语言和动作,隔着连队所有的人群,都能感知彼此的存在。
顾舜华停下脚步,没逃,但也没主动说什么,只是低头静默地站着。
任竞年先开口的:“我想问你一件事。”
顾舜华:“嗯?”
任竞年:“你和雷永泉,在谈对象,是吗?”
顾舜华瞬间脸红了,她猛地看向任竞年:“任排长,你瞎说什么!”
任竞年看她这样,反而眸中亮了。
他重新低头,看着地上,地上是月亮投下的一片银白。
他盯着那片银白,道:“我就是问问。”
顾舜华:“你别乱说,不许败坏我名声!”
那一段,她和雷永泉关系并不好。
最开始,她和雷永泉是走得比较近,关系挺好,毕竟是一处来的,可是前一段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雷永泉失踪了,大家都去找,结果过了两天才找到,当时没多想,后来才听说,雷永泉可能去串包了。
什么叫串包,提起来的时候神秘兮兮的,没人说透,顾舜华当然也不懂,后来听到别人私底下议论,才隐约明白,明白过来后咬牙切齿,甚至有些嫌弃雷永泉。
好几天,雷永泉找她说话,她都没搭理的!
就算最近说话了,但也是淡淡的,反正就是觉得怪怪的,她那时候太年轻,还没办法容忍自己的朋友已经有了超过自己理解的那种成年人行为————而且超越了她的道德范畴。
所以对于顾舜华来说,把自己的名字和雷永泉这样列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侮辱了。
任竞年:“那就好……”
他说这话,意思太明显不过了,以至于顾舜华脸上火烫,像是大热天走在沙漠里被太阳烤着。
她想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昧心自问,其实从察觉那么一星半点到现在,已经挺久了,讨厌吗,并不讨厌。
只是她并不知道怎么去踏出那一步,她的成长经历中并没有任何的参考,更是从来没有积蓄过任何自己主动去追求的勇气。
所以,在这个美丽的秋夜,当远处的歌声响起,当电影里的音乐澎湃,当兵团战士们的掌声雷鸣,她只是口干舌燥地看着他,傻傻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反应。
最后,到底是他,掏出来一样东西,递给她:“这个,你喜欢吗?”
顾舜华看过去,那是一根羽毛。
一根美丽的羽毛,在如水的月光下,隐隐发出金绿色的光芒。
她眸中泛起惊喜。
好美,这是野鸭毛,这种野鸭毛在阳光下会更美。
任竞年:“那天芦苇丛里捡的,这是最漂亮的一根了。”
顾舜华抿唇笑了。
静默地低着头,过了一会,她才伸出手,从他手中接过来那根野鸭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