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便陆续将菜端上来了,都是老特色了,有炸鹿尾,有炒肝儿,有卤煮火烧,还准备了几样小点心,芸豆卷儿、银丝卷和豌豆黄。
大家自然都觉得新鲜,一个女生惊奇地捏着银丝卷:“这是什么啊?”
她是南方人,没见过这个,学校也没吃过。
顾舜华笑道:“这是银丝卷。”
说着,她拿起一个掰开了,于是大家就看到,那柔白的银丝卷里竟然是有馅料的,仿佛银丝一样,丝丝缕缕的,细嫩柔白,一时不免都起了兴致。
大家尝了尝,那味道真是好,软绵油润,香甜细腻,不由连连点头:“真好吃!咱们食堂要是有这个就好了!”
顾舜华又给大家介绍了其它几样,讲了炸鹿尾的来历,让大家尝了,还给大家说了卤煮火烧的传统。
最后开吃,自然是没有一个不说好吃的,要知道食堂里的饭菜永远是那么几样,再变着花样做,也得顾忌大多数人口味,没什么特出格的,所以吃来吃去,早腻了,现在吃着顾舜华精心制作的特色,那真是口齿生香。
“我以前不懂,现在才知道,这卤煮火烧真够味!”
“我觉得这炸鹿尾才好吃呢。”
“我倒觉得我这一口吞下去的,不只是豌豆黄,还是北京城的百年文化沉淀。”
这话说得大家都哄堂大笑。
不过笑归笑,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做菜讲究起来,还是真需要一点文化底子。
吃完饭后,顾舜华和任竞年便带着大家在附近几个胡同逛了逛,最后去了大栅栏,大栅栏这个时候正热闹着,大家看得眼花缭乱的,算是彻底领略了明清金融中心的风采。
陪着任竞年同学逛了一天,其实多少有些耽误时间,不过顾舜华倒是觉得值得,任竞年的同学大多比自己小几岁,又都是大学校园里熏过的,一个个说出话来就是有些见识,和他们多在一起处处,自己也能开阔视野。
甚至有些事情,任竞年和自己平时都没提过,比如什么运动会,什么足球,还有什么社团,因为任竞年统一认为“这是闲篇”。
临走前,几个女同学都有些恋恋不舍,拉着顾舜华的手,邀请她回头过去她们宿舍玩,最后还道:“和嫂子一起聊聊,我们也长见识呢!”
事后,顾舜华感慨:“你这些同学人都挺不错的!”
任竞年:“是还行。”
顾舜华突然道:“也幸好人不错,今天逛街的时候,她们说了,她们会帮我看着你,你要是有个什么贼心,她们马上向我报告!”
任竞年:“?”
顾舜华:“所以你就别有别的想头了,老实点吧。”
任竞年一脸无奈:“……我哪儿不老实了?”
顾舜华笑了:“没有不老实最好。”
*************
周一上班,一上班那气氛就不太一样,大家神秘兮兮的,后来一问,果然是要进行玉花台内部的选拔了,选□□才能给报名表,参加北京地区的烹饪选拔赛。
报名要参加的年轻厨师也有几十个,牛得水挨个点名后,便让大家做一份鸡蛋炒饭。
“做好后,放在瓷盆里,贴上自己抽到的编号,每个人要记住自己的编号,我们选拔组不知道你们编号,所以大家也不用担心徇私。”
他说得干脆利索,大家却还没反应过来:“蛋炒饭?”
就这?
牛得水一瞪眼:“怎么?不行啊,蛋炒饭那才叫真功夫!”
大家哪还敢再说什么,都赶紧忙起来,蛋炒饭倒是人人会做,但这一时之间,难免有些不凑手的,后灶也是弄了一个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所有人的蛋炒饭都出锅了,呈现在选拔组面前,大家挨个尝了后,一起商量了商量,挑出来十五份,然后宣读编号,这就是可以参赛的人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有人脸色不太好看了。
要知道出去参赛一共有十五个名额,玉花台的掌勺倒是有七八个,这么一来,每个掌勺合下来两个徒弟参加那是最好不过的,就算不绝对平均,但每个掌勺总得有个徒弟参加吧,这就是面子。
如果是一般的评选方式,大家多少会顾忌这个面子,最后做到大约摸顾着所有的人,但现在这么盲选,还真拿不准了。
那些大掌勺对于自己手底下徒弟的技法倒是熟悉,如果做别的菜,一眼就能认出,还能稍微给自己弟子提提分,但是蛋炒饭这玩意儿,都长差不多啊!
平时他们没事也不至于和徒弟做出来的蛋炒饭较劲,早已经过了那个阶段,毕竟那都是最基本的功夫了。
反正也认不出来,哪个好吃就选哪个呗,这么黑灯瞎火选一遭,等结果一出来,就有人脸黑了。
有人手底下五六个徒弟,就没选中一个,当然也有人多了,比如有一位翁师父,手底下四个人入选了,而顾全福则是五个徒弟都入选了。
等于十五个名额,这两位一下子就占了九个!
有人就不太服气了,其中一个胡师傅,就想找牛得水说说:“咱去参加烹饪大赛,可不是去做蛋炒饭的,这哪行呢?”
牛得水却是直接反问:“蛋炒饭做得都不如人,凭什么认为别的就能出彩?这蛋炒饭不是刚才大家一起评的吗,当时大家也没反对啊,那些好吃不好吃的,都是你们自己打的分,怎么,转眼就不认了?”
胡师傅被他这一通呲儿,吓了一跳,还没说什么,牛得水已经吹胡子瞪眼在那里生气,拍着桌子喊道:“你那几个徒弟什么水平你不知道?这搁过去,早被大师傅指着鼻子骂个狗血淋头了,你还好意思和我倔?这可不是我偏着谁向着谁,分数都是自己打出来的,自己看吧!”
说完,直接把刚才大家的打分甩过去。
胡师傅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可也不敢说什么,牛得水就这脾气,再说牛得水说得也有道理。
等胡师傅回来,他五六个徒弟都围过去:“怎么着?怎么着?”
胡师傅阴着脸:“结果都宣布了,还能怎么着,都给老子练蛋炒饭去!”
**************
顾全福手底下竟然一口气五个可以参加烹饪大赛的,几个徒弟到了这时候,只有心服口服的份。
要说起这蛋炒饭来,当初顾全福操练他们,他们难免觉得犯不着,在这上面死下功夫有意思吗?
结果可倒好,关键时候蛋炒饭却能顶上大用了,这不,就有资格参加北京地区的烹饪大赛了!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伙反思顾全福的严苛操练,开始觉得,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学会了基本功,再学那些花样绝活,都是分分秒的事。
现在一口气出五个名额,大家伙自然脸上有光,心里高兴,走路都带风的。
不过顾全福交待过,让大家低调着点,于是徒弟们也就心里自己暗自乐呵,那天下班后,哥几个还特意请了顾全福,一起喝了小酒热闹一场。
而玉花台内部的初步选拔结束后,玉花台很快给了报名表,让大家报名参加烹饪大赛,牛得水也拉着大家开了一个会,那意思是说大赛级别非常高,是各省市层层选拔的,好在北京市是直辖市,所以他们只需要先进行市内的选拔就行了,市内会选□□十名红案五名白案,这十五个人会代表北京市参加全国烹饪大赛的总决赛。
“你们就偷着乐吧,我们北京选十名红案,这是多大的机会啊!要是搁外地,有些省市根本不参加,或者就那么几个人。”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伙自然关心的是这个北京市的初步选拔比赛,了解过情况,知道这个选拔是先把参赛选手分为几个组,组与组之间先比拼,逐步淘汰,最后选出红案头十名。
而比赛章程,是按照比赛要求做两道菜,另外参赛选手再自备一道菜,指定菜材料由主办方提供,但是自选菜的材料和烹饪用具需要自备。
大家了解了这一番情况后,难免衡量一下自身的情况,主办方指定的那两道菜,说不定是什么,这就很考验人,万一遇到不擅长的,那就麻烦大了。
至于自选菜,那倒是可以提前做准备,不过这种提前做准备的,又得多花心思了,因为自己能准备,别人也能准备,这个时候就是各家把自己最顶尖的绝活使出来的时候了。
了解了情况后,顾全福也和五个入选弟子开了一个小会,他先把各大菜系的经典菜色都走了一遍,又从中挑选出一百多道最具有代表性的:“这一百三十道菜,如果你们都能掌握了,那两道指定菜肯定也就没问题了。”
顾全福这一说,弟子们多少有些傻眼,这些菜,自己本菜系的还好,但是有些和自己菜系相去甚远,他们也就是知道,未必多熟悉了。
再说他们也没这么多时间练习,玉花台也不可能给他们提供这种机会每个人练一百多道菜啊!
顾全福却慢条斯理地道:“倒是不必做一百道菜,要知道别看那些菜名目繁多,但是最基本的也不过是那八大基本功,自然这八大基本功又因菜系不同而有不同,可万变不离其宗,也不过是基于这些基本技法罢了。我们现在化繁去简,就把这一百多道菜的精髓全都抽出来,把最基本的功能查漏补缺,全都过一遍,等过完了这基本功,再把一百多道菜的菜谱看看,到时候也就能做到胸有成竹了。”
大家一听,自然是精神为之一振,于是大家伙马上分工,一百多道菜谱,加上顾全福一共六个人,每个人分二十道,要仔细钻研其中的技法,把里面的关键技法写出来,到时候大家进行汇总。
开完会,别的弟子听说了,也想帮忙,说这是师门的荣辱,师兄弟能得奖他们也光荣。
入选的几个当然感激,于是也分给他们一些,最后每个人也就是大概十五道菜,分别钻研。
顾舜华也分了十五道,她把菜谱都写齐全了,每一个步骤是什么,因为材质的不同,带来技术难点是什么,火候有什么要求,口味上有什么注意点,这些都需要研究。
玉花台也提供了灶上的机会,可以适当地利用,有些实在难的,倒是可以上灶操练一番。
这么一来,顾舜华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不得不从电视大学的复习时间里挤出来分析菜谱,可事情这么一拖,到了晚上八点多回来,她又得拿起书本来学习。
任竞年看她实在是太辛苦,便陪着她一起学,把她要学的东西都给整理成笔记,自己给她一点点地讲。
这样的好处是学起来快了,不过也有很多不方便,家里毕竟还有两个孩子呢,怕影响两个孩子,只能是把孩子先放在陈翠月那屋,夫妻苦熬着,在灯下一起学习,有时候要学到晚上十二点多。
顾舜华听任竞年给自己讲那些经济学原理,推导市场模型,那些复杂的坐标曲线,动态推演过程,他都能分析入理,将整个过程讲得透彻。
她当然明白,这些东西,如果自己来看,对着一个静态的推演过程图来研究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变的,又是怎么达成这一步的,无论怎么着都枯燥,需要看很久才能琢磨明白。
但是他现在这么讲了,那些推导过程仿佛活过来了,她一下子就能看明白了。
谁知道一个讲,一个听,正投入那些推导公式中,突然,仿佛有那么“啪”的一声,周围一片漆黑。
顾舜华看了看外面,整个大杂院里都是黑的,远远看过去,别处也不见亮光,知道又是停电了。
隔壁的霍婶便开始抱怨开了:“怎么又停电呢,天天停!”
院子里其实除了顾舜华任竞年,也有别的学习的,这个时候就出来透透风,说个闲话,有人就说现在供电局局长给电网下了死命令,首钢那种企业肯定最优先供应,化工厂也不能停,因为这个,他们这种居民用电自然更容易停了。
一时又说起肥皂供应紧张的事,说就因为肥皂供应紧张,化工厂才不能停的。
顾舜华便从抽屉里摸索出来蜡烛点上。
任竞年听着,问道:“之前我们单位发的那些肥皂,还有吗?”
顾舜华在摇曳的蜡烛中重新翻开了课本:“有呢,好几块,根本用不完。”
任竞年:“那就行,我们学校同学抱怨说肥皂限量,得排队买。”
顾舜华听他那语气,想想便笑了。
任竞年:“你笑什么?”
顾舜华叹:“你最近也够累的吧?为了我的事,在我这个工业管理上也下了大功夫了!”
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上距离这个可十万八千里,上次他们同学过来一起吃饭,中间谈起来专业的事,他们专业学习还是挺辛苦的,甚至他们需要学习许多外文的专业书籍。他们的英文水平大多还没到那个地步,这个时候还不就是死啃。
而任竞年在那些同学中,算是学得最出色的,所以他在学业上付出的功夫肯定也少不了。
可他要操心的事其实也不少啊,柴米油盐的事,学校里计算机的事,还有这工业企业管理原理,真是样样都得拎起来。
任竞年听这话,笑了:“你的这个专业还是挺不错的,很有实用性,我觉得有用,所以也就一起学习下,这个学了不亏,我沾光了。”
顾舜华叹了口气:“最近我太忙了,家里根本顾不上,多亏你照顾孩子。”
她确实顾不上,晚上回来都八点了,孩子也差不多要上床睡觉了,现在唯一和孩子接触的时间就是早上送孩子了。
任竞年:“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辛苦的?”
顾舜华:“是有点……”
任竞年:“我的专业学起来确实难度很大,需要付出很多心力,现在又陪着你一起学企业管理知识,还得照顾孩子,我真是太辛苦了。”
顾舜华有些意外。
摇曳的烛光中,任竞年却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之后才道:“可这不是我应当应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