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方脸上架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不知是什么缘故,眼眸泛着雾气,显得迷茫又迟钝,“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一周前刚刚……”他神情略显沮丧,勉强动一动嘴角,像是为了安抚谢枕书才笑似的,“刚刚看不见。”
谢枕书说:“哦。”
他松开手指,站起身,看对方把画夹进书本里,边角都折起来了也不知道。
对方腼腆道:“你随便坐。”
谢枕书把简易随行包搁在脚边,脱掉了大衣,露出里面的衬衫和马甲。作战部队退役伤兵要进城区受指挥官接见,打扮不能随便,但也不能花哨,这种款式普通、模样简单的西装三件套最好。他刚出训练场,一切都得听从情报组的安排。
对方也坐下,问:“你喝水吗?我给你倒。”
谢枕书说:“不了。”
对方便点头笑了笑,握起搁在桌子上的笔,在散开的白纸上涂涂画画。
谢枕书看窗外,雪飞如絮,把不远处的城镇都掩埋起来,瞧不到半分别的颜色。
他父母都是联盟委员,奈何走得早,家里无人照管他,就去了联盟育才基地。他在基地生活了几年后,考进了联盟军校,毕业被派往港区作战部,在青花鱼港待了一段时间,最后被调进北线特装部队,那里的训练场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对面写写画画的人忽然说:“你也去城区吗?”
谢枕书道:“嗯。”
对方说:“我也是呢,打算去城区看医生。”
谢枕书道:“嗯。”
对方说:“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
谢枕书不语。
对方握着笔,又慌慌张张地道歉:“不,不好意思……”
“没事,”谢枕书转回头,目光越过界线,看到对方的画作,“你是画家?”
“随便涂涂……”对方语气失落,“以前想做个画家,现在也不行啦。”
谢枕书甚少跟外界接触,沉默片刻,问:“画什么的?”
对方把画推过来,道:“画动物的。”
谢枕书顺势看去,见那纸上都是些不成图样的线条。
对方很是害羞,问:“画得还行吗?”
谢枕书:“……”
他不擅长说谎,只好沉默。
对方却把这沉默当作夸赞,放下笔自个儿鼓起掌来,脸上欢欢喜喜,道:“你平时看画吗?我老师……我老师都说我画得还不错,等仗打完了,可以考虑考虑开画展。”
谢枕书在附和与回答中选择了回答,说:“不看。”
对方道:“不看也没事,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跟你聊聊。咱们从这儿到城区要三十多个小时,一个人太无聊了。你平时喜欢什么动物?我画给你吧。”
谢枕书:“……”
他能两秒内转出匕首暴起杀人,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半晌后,他说了第一句假话:“我喜欢猫。”
“哦,猫啊,”对方略微挑眉,垂头在纸上涂圈圈,“我也喜欢猫。你喜欢白猫黑猫?”
谢枕书看惯了白色,说:“黑猫。”
对方“唔”一声,小拇指蹭到了颜料,在纸上糊出一团团的痕迹。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黑猫好,黑猫可爱,黑猫无敌!”
说罢在纸上乱涂一通,作画的笔触异常狂放不羁。
末了,他对着画轻吹了吹气,递给谢枕书,说:“送给你了。”
谢枕书接过画。
对方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眼睛纯良和善,雾蒙蒙地瞧着谢枕书。
谢枕书礼貌地说:“谢谢。”
对方说:“不要客气,我这幅画也不是原创,是临摹我老师的古董。你知道以前有位叫‘夏江’的画家吗?他很惨的,画技超群却穷困潦倒,最后饿死在了家里。我老师很珍惜他的画,平时都不给人看,为了临摹,我花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从前倒没什么,钱花掉了,我还能靠卖画为生,可是现在我眼睛看不见了,以前的雇主都不再找我了,我只好给人刷盘子赚点饭钱。谁知道眼睛不行了,盘子也不好刷了,几天前被人赶出来,流落街头,不得不想办法去治眼睛……”
谢枕书见对方泫然欲泣,不禁头皮发麻,道:“我给你钱。”
“真的吗?你真是太好了,唉……”对方摊开脏兮兮的手掌,表情真诚且充满希望,“给我二十块就可以了!”
什么“夏江”,他全程都在瞎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