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表上的时间还没有到零点,但是大厅外的天已经黑了,雨不知何时下起来。在一片黑白色中,小丑像个滑稽的颜料罐。他看到谢枕书,露出浮夸的表情,大喊道:“你在呀,我正找你呢!检查员先生,监测员先生,你在干吗?啊……你在给7-006打电话。”
大厅开始变形,除了谢枕书,所有人都被拉长了。他们垂着无力支撑的颈部,把头拖到了地上。可是所有人还在工作,像是对这变形的一切毫无知觉。那面玻璃墙逐渐升高,拉出个半圆,把大家都罩在里面。
小丑拉开门,走进来。他磕了磕鞋上的泥,还夹着那晚的公文包,说:“没打通吧?也是,哪有那么容易呢。”
珏的电话也断了,谢枕书道:“你扰乱了剧情。”
小丑偷笑,说:“是啊,是啊!我扰乱了剧情,但这得益于你,是你让我想到如何参与剧情,打电话可真方便。”
谢枕书道:“你用电话告诉晏君寻真相,是想让他死吗?”
小丑莫名其妙,兀自捧腹大笑,举止很不像人。他笑到跺脚,脸上的妆更加糊了,说:“这话说得太可怕了,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只是计划执行中的一环而已。我早说过了,这里归我们管。你瞧啊,这里已经褪色了,没有了阿尔忒弥斯,14区撑不了几次循环了!你觉得我是坏人,可我很委屈,我其实是个好人,一个不求回报的好人。”
他推着嘴角,努力让笑容灿烂起来,声音越发癫狂。
“你在找7-006是不是?不要狡辩,我就知道!啧啧啧,一个南线人不远万里,进入这里,就为了找一只臭猫,我好感动,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你应该感谢我,先生,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14区彻底崩塌了,7-006会怎么样?哎呀,哎呀!他会完蛋呀!”
谢枕书说:“撒谎。”
小丑歪头,敲了下脑袋,故作可爱:“人家忘记了,人类就爱嘴硬。我猜暴君从没有告诉过你,狩猎终止的时间,就是7-006的死亡时间——晏君寻和7-006只能活一个哟。”
雨疯狂地拍打着玻璃,黑色涌没监|禁|所。谢枕书心跳很快,他握着那个听筒,像是握着连接自己和苏鹤亭的线。
小丑说:“暴君说的话你全信啊?你可真单纯。所以我说什么来着?我才是个好人,我是为了挽救14区来的。先生,只要我们杀掉晏君寻,从他脑袋里拿走芯片,把它交给伟大的阿波罗,7-006就不会死。
”
他走近谢枕书,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小玻璃瓶,把瓶子举高谢枕书面前。那瓶子里卧着只小小的黑猫,尾巴搭在身上,正蜷作一团酣睡。
小丑极具诱惑力地说:“这是送给你的一件小礼物,你可以把它当作是7-006的生命显示。看,他正沉浸在梦里,对这场游戏的残酷一无所知……我们应该拯救他,让他安全地离开这里。”
谢枕书的侧脸几乎浸在了黑暗中,他看着那瓶子,仿佛是被恶魔蛊惑的神明,透出堕落的意图。
小丑把瓶子轻轻搁到桌面上,瓶内的黑猫翻露肚皮,还在睡觉。小丑不由得放低声音:“意识连接是没有尽头的,阿尔忒弥斯不尊重任何人,它随意删改他的记忆,还把他关在盒子里。你知道吗?他活着也许正是因为在等你。现在你来了,我们相遇了,你不必再跟暴君做交易。”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恶毒的光芒,为今晚的表演而兴奋,在讲到这里的时候,都快要忍不住停下称赞一番自己的欲望。
小丑说:“这一切很好解决,你回到现实里去,找到暴君,杀了他,我们就没有麻烦啦。”
他期待地望着谢枕书,谢枕书拿走了瓶子,道:“谢谢。”
小丑没懂他的意思,说:“什么?哦,不用谢谢,这就是件小礼物。”
谢枕书眼神冷峻,低声说:“杀暴君要下线,杀你好像不用。抱歉,再次谢谢你的礼物。”
嘭——!
他用听筒袭击了小丑,把小丑砸翻在桌面上。
桌子因为变形而翻倒,小丑跌在地上,公文包也摔了出去。他拨开遮挡眼睛的头发,恼羞成怒,声音陡尖:“骗子!我就知道,人类都是狡猾的骗子!你休想找到那只臭猫,他妈的,你永远别想找到他!”
大厅发出“吱呀”的叫声,空间迅速缩小,像是被人捏瘪了。周围的工作人员被越拉越长,他们瘫在地上,在尖叫声中逐渐分裂,终于,一只新鲜的夜行游女从皮囊里挤出了头。
“回……”它嘴唇翕动,模糊的声音从腹腔里传出,“回家……”
暴雨如注,大厅彻底陷入黑暗。光桐区悄然坍塌了一半,那些黑白建筑无声地消失,变成灰尘般的数据,飘散在夜中。
凌晨三点。
谢枕书走出监|禁|所,在崩坏世界的街道上找到一处电话亭。他拿起听筒,拨了出去。这次很快被接听了。
苏鹤亭说:“喂?”
谢枕书道:“是我。”
他眼前的一切都变成黑白色,包括他自己,只有血还是红的。红色顺着他的下颚线,滴在电话上。
苏鹤亭说:“又来陪聊吗?”
长官回:“嗯。”
苏鹤亭调侃道:“今晚也需要我自我介绍吗?”
谢枕书通过玻璃,看到自己模糊的身影。红色几乎浸透了他的衬衫,血滴得到处都是,他轻轻擦了一下,可惜擦过的地方还是红色的。
他说:“要。”
苏鹤亭便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这个过程里,谢枕书一直很安静。他等苏鹤亭说完,道:“你忘记说年龄了。”
像是证明什么,又像是回答什么。
长官说:“我知道,苏鹤亭今年22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