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人人都比她聪明,稍有不慎便露了马脚,若是被人打听出她并非遥州姜家的千金,到时候不止她一个人会人头落地。
这些道理,临走前夫人都有同她讲过。
一顿饭吃得也仅仅是果腹而已。
松凉收拾食盒离开后,苏嬷嬷进了屋,说太后要见见她。
阮阮点了点头,跟着嬷嬷去了。
藏雪宫离慈宁宫不远,只是宫道的风极寒,穿透皮肤里,比刀子更多几分凛冽。
阮阮身上隐隐泛着酸痛。
一进慈宁宫,温热的气息混着细腻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手指心生的冻疮传来细碎的痒。
她下意识用衣袖遮挡些,一步步踩在锦绣成堆的鹤鹿同春毯上,心想原来大晋皇宫也会有这样暖煦合宜的温度。
黄花梨木的绣榻上坐着两人,一人形貌雍容和善,着墨青织金龙凤纹的立领袄裙,胸前一圈珍珠缀桃红碧玺的颈链,下摆阔大的折裥下露一双章彩华丽的五色云霞履,应当是太后。
另一人着竹纹月白锦袍,面容俊朗,气质卓然,眉宇间有几分君子如玉的气象。
见她一来,就势起身要走,长身轩举如翠竹,倒有几分清瘦。
苏嬷嬷在路上同她提过,太后有一亲子,为昭王傅珏。
昭王才华出众,温和有礼,锦绣之下浅藏一派文人风骨,在民间广为称颂,与暴君是里里外外全然不同的一对兄弟。
她躬身向太后,又向昭王福了一福。
昭王望着她,略略抬手,嗓音清润:“不必多礼。”
走前,太后和声提醒一句:“有工夫,多去玉照宫瞧瞧你皇兄,他性子硬,不愿服药,你多劝着些。”
昭王恭敬应了个是:“儿臣明白。”转身退出大殿。
殿中短暂的滞寂过后,很快又恢复了融融的氛围。
太后没什么旁的目的,只耐着性子同她说了些话,包括她从前听闻过的,暴君的孤星命格。
太后眸光微闪,叹息说:“他性子冷傲,从不与人亲近,这是哀家的失职……皇帝生来便带着头疾,后来这些年征战沙场,又落了一身的伤病,倘若这次再有什么闪失,百年之后,哀家实在没脸去见先皇和姐姐……”
最后是余嫆出言提醒,太后才止了泪,对阮阮道:“他在外杀伐决断,性子使然,你别怕,只管好好伺候着,横竖还有哀家替你做主,明白了么?”
阮阮抿着唇,温顺地点了点头。
走之前,目光扫过佛龛中那一尊观音像,心里往下微微一沉。
民间都说太后视暴君如亲子,果真如此。
就因为是自己族姐的孩子,即便他恶名昭彰,太后也无法太过苛责,只能将暴君所有的罪孽归咎于自己教养的失职。
幸好,阮阮在心里默念着,幸好民间对太后并无怨念。
出了慈宁宫已是戌时三刻,宫道两侧的石灯在风中寂寂闪光,细小的尘埃于憧憧光影里婆娑起舞。
遥望身侧宫墙之外东南方向,玉照宫灯火葳蕤,锦绣如织,与整座晦暗的大晋皇宫格格不入。
它明亮而通透,如华丽的月上仙宫。
可人常说“高处不胜寒”,繁华深处,却是无边的寂寥。
这几日,藏雪宫安静了不少,兴许是玉照宫用了阮阮的血,其他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东殿的美人养伤,西殿的美人泡药浴,一点安生的时光格外宝贵。
比玉照宫人先到的,竟是太后的一道懿旨——
“遥州刺史千金姜阮,蕖华灼烁,蕙质兰心,擢封为美人。”
期间傅臻醒来过一次,正与大司徒议事,太后趁机带人来玉照宫商议姜阮的位份拟定。
傅臻眼皮低垂,牵唇一笑,只落了句“但凭母后安排”。
太后的意思是,姜阮既是皇帝头一个枕边人,又是官宦人家出身,不能在位份上委屈了人家。
大晋后妃等级,皇后之下为贵淑贤德四妃,四妃之下为九嫔,九嫔之下分美人、才人、良人、采女四等。
还未承宠便封为美人,历来都算少有。
余嫆来藏雪宫传旨时,笑对姜阮道:“陛下征战四方,以致后宫空置多年,如今总算有了人气儿,姜美人好福气。”
阮阮对于位份没有任何的认知,愣愣地跪下接过那道懿旨,良久都未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