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笑,决计不是从容的应和。
太后能够从那双眼睛里得到的,是轻蔑,悲悯,自嘲,心凉,甚至有种扭曲的酣畅。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儿子,或者说,远远小瞧了他。
那日之后,昭王并不忤逆她,更不曾母子离心,他事事都做到极致,甚至还要比太后想象中走得更高更稳,成为先皇重视的孩子,也成为民间人人赞颂的贤王。
当日发生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再提过。
昭王面上永远和煦从容,波澜不惊,可太后对那件事却一直耿耿于怀,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寒毛直竖。
余嫆并不知太后思绪纷乱绕了老远,自顾自地叹口气说:“只是这回可惜了云儿,安安分分地待在兰因殿做事,那丁点儿栀子丹皮的沫子哪能那么轻易被查出来?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对于云儿,太后倒并不担心。
今夏,云儿的弟弟在宫外打死了人,余嫆使法子将事情压了下去,后来将云儿派去兰因殿,余嫆也自然将丑话说在前头,她做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熬错汤药的过失,往大了说便是残害皇嗣的死罪。太后答应她,无论成或不成,只要她抵死不说,太后便能保住她幼弟性命,她若是熬不住刑将太后供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云儿心里也清楚一命换一命的道理,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阿弟犯下的那一条人命压在她的身上,横竖得有一个人死。可她家中只剩阿弟这唯一的男丁,倘若她不替太后做事,阿娘和奶奶不会原谅她,列祖列宗在上也不会饶恕她。
太后按了按眉心,“那八珍汤毕竟是哀家的名义送去兰因殿的,皇帝就算审不出幕后主使,也定然会怀疑到哀家头上来。”
余嫆温声劝慰道:“太后不必担心,您只是让太医院开了八珍汤的方子,这方子自古就有,非是凭空捏造,且谁人下药蠢到用自己的名义?生怕旁人不知道么。陛下是聪明人,自能想通这一点。”
太后沉吟良久,眼中浮出一丝厉色,“皇帝近日行事愈发狠辣荒唐,宫外那桩女子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这一招大刀阔斧,满京城的贵族都寝食难安,三日期限已至,不免有哪些存了侥幸心思的,怎么处置,当真抄家斩首么?如今兰因殿出了事,那两人处死也就罢了,值得这般小题大做,要阖宫的人看着施刑?难不成,真是对那姜美人动了心?”
余嫆摇摇头,“姜美人也不好过,奴婢听闻昨个姜美人不堪受苦,私自逃出玉照宫,这才在雪地里疼晕了过去。后来被玉照宫的人抓了回去,陛下龙颜大怒,昨个折磨了一夜,听说连脚铐都上了,怕她再逃。”
余嫆递上一盏清茶,太后没接,抬手示意她搁着,兀自往龛前上了三炷香,嘴角挑起讥嘲之色:“崔氏的血脉,没一个像他这样的。也难怪先帝驾崩之时,攥着他的手骂他是个怪物!姐姐当初拼死也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倘若知道他留在这世上害人害己,恐怕在地底下也悔青了肠子。”
青烟袅袅往上空飘去,太后久久注视着面前的观音像,忽然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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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照宫。
阮阮仔仔细细地瞧着旁人口中说的那“脚铐”,眉眼间露出了清浅柔和的笑意。
右脚脚腕上是一条细细的金链,缀以数十颗细小的东珠和宝石,在冬日的暖阳下透出淡金色的光芒。接口处是极薄、极精致的方形锁式样,金锁之下缀一颗小小的金铃,走起路来,清脆的铃声便在耳边雀跃起来。
衣裙遮挡起来,没人瞧见这小金铃,只当是锁链摩擦的声音。
阮阮抿抿唇,轻声道:“陛下,这个真的送给我啦?真好看。”
傅臻瞧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懒懒地偏过头:“还要朕说几遍?这是——”
阮阮忙拉着他衣袖:“我知道,这链子是拿来锁着我的。昨日我不听话,陛下要罚我,也要让阖宫的人瞧着我受罚,才能警醒下人,给陛下立威。”
傅臻冷冷扫过她伸过来的小爪子,嗤笑一声。
意思大概对了一半吧,可她的表情未免也太过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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