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还记得,皇帝尚只有五岁时,在惠庄皇后忌日当天想要入祠堂拜祭自己的母亲,却被先帝狠狠责打,不容许他搅扰惠庄皇后安宁。先帝的眼神看仅仅五岁的太子,竟与看杀人凶手的眼光一般凌厉毒辣。
傅臻自小固执,越是挨打越是不肯落泪,亦是不肯悔过。
当晚罕见冬雷大震,天上往下掉雹子,太子小小年纪遍体鳞伤地立在祠堂之外,任雨冰打身,不曾移步半分。
先帝梦中被雷声惊醒,又听下人禀报说雹子砸破了祠堂几片砖瓦,先帝当即龙颜大怒,认为太子孤星命格冲撞惠庄皇后的在天之灵,引得天怒人怨,因而老天爷降天雷以警醒。
先帝震怒,命人将其拖出宫门外罚跪至雨停。
那一夜不知是老天爷开了眼,还是不长眼,一场暴雨连下两天两夜,太子跪在宫门外高烧晕厥,蛊毒加那一身泡过冷雨的伤,竟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宫中私下天降冬雷正是惠庄皇后在天之灵怪罪太子,也是自那日之后,太子再不曾踏入祠堂一步。
直至今日之前,傅臻在外人面前也从未提过惠庄皇后。
太后脑海中思绪纷乱,脸色控制不住地一阵青白。
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不会,不可能的。
除非死了二十年的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否则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抖落出去。
太后想通这一层,低低地缓了口气,面上又恢复了长辈般的慈爱和煦的笑容,且适当露出微微的心酸。
“你能唤惠庄皇后一声母后,她在天之灵也定是欣慰的,哀家替惠庄皇后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介怀呢?”
傅臻不过是淡然一笑,“如此便好,太后与母后姐妹情深,是朕多虑。”
在一众宫人眼中,太后这一微妙的表情更是将养母的酸楚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而皇帝反倒成了不识好歹、冷血无情之人。
太后心中冷哼一声,不是生母也是姨母,不是母后也是太后,即便改口,皇帝这副垂死之身,又能唤得了几日?眼下最要紧的是皇帝的病情。
“皇帝身体虚弱,如何能在风中久站?快些进殿吧。”太后随即转身对郁从宽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为陛下诊脉?”
阮阮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心都揪起来了。
那头郁从宽连连俯身应下,殷勤地走上前,而傅臻脚底却是纹丝不动,一双凤眸冷冰冰地凝视着他。
太后压制住心中的不耐:“皇帝?”
傅臻冷哂一声,周身气场叫人不敢逼视,“朕自西北回京已有半年之久,体内余毒依旧久治不愈,太医院日日着人前来,至今不见半点成效,朕倒是想问问郁太医,这太医院令的差事这么好当的么?”
郁从宽听完霎时双腿一软,脸色发白,后背冷汗涔涔:“微臣无能,还请陛下降罪!”
傅臻继而冷笑道:“还是说,诸位恐怕不是心余力绌,却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敷衍搪塞,草草了事,这是认定朕命不久矣,治不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么!”
一众人齐齐跪下来请罪,郁从宽心中大骇,浑身颤抖不止,情急之下望向太后求助。
可太后也没想到皇帝当着自己的面追究太医院的责任,这郁从宽又是替她办事,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说话间隐隐催动了体内的蛊虫,傅臻一时心火大盛,头痛难忍,连太后都隐隐察觉他情绪不对,到底因惧怕,携余嫆默默往后退出半步。
傅臻抬手向外一指,暗红眸色凛然:“褫夺郁从宽太医院令之职,治不作为罪,杖责四十,其余人等各杖责二十,都给朕拖下去。”
这吩咐一下,整个外殿登时鬼哭狼嚎起来,执杖的宫监很快拿巾帕堵住这群哭天抢地的嘴巴,架着十几人直往宫门外去行刑。
外头顷刻间棍落如雨,此起彼伏,棍上很快沾了血,浓重的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
太医皆是文官出身,哪里受得住笞杖?四十杖下去,恐怕脊梁骨都能打断。
太后面色一片惨白,急忙上前道:“郁从宽为皇室效命多年,功大于过,皇帝觉得他办事不力,降职也好罚俸也罢,都是他应得的,四十杖未免太重了些!”
傅臻掀起眼皮,深眸中厉色如山峦汇聚,“在其位谋其职,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太后觉得朕罚得重了?”
太后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想起自己当年入宫便做了贵妃,后来使那些腌臜手段害死族姐,步步为营,终于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皇帝这话,倒像是说给她听的?